• 笔书网>我是宝钗 > 正文 第六回 大树倒猢狲俱散
        先说大的,荣国公贾赦罪情最重,已经被发往北方台站了,宁国公贾珍被发往南边海疆。这一个大北一个大南,湮没了昔日的荣国公和宁国公。

        其余贾政、贾琏、贾蓉因有官职在身,现下都在狱中待审。无官职的略好些,如贾环、贾琮、贾(蘭)兰①都窝在铁槛寺,惶惶然不可终日。

        比之他们,昔日里依傍着园子里混饭吃的那些族人们,如贾蔷、贾芸、贾芹等人又更要好些,因他们各家本就在外面有宅子,如今不过是依傍的这棵大树倒了,再另寻谋生之路就是了。

        母亲念叨着如今树倒猢狲散,这些昔日靠宁荣两府吃饭的族人,对铁槛寺都是避之不及,全是黑了心肝的。说到这,累得气喘起来。我让她歇息莫要再说了。

        母亲却一转话头,拉住岫烟的手颤着声儿说道:“他们那些个爷们儿,全不及岫烟我儿。”

        我这才知,邢岫烟因是外戚,原本就是投亲而来的,故并未受什么牵连。她家里爹娘又不在了,只能随一些苦守主子的下人们在馒头庵硬撑着,还每日跪在狱神庙前苦求讨好狱卒。素日里节省下来的几个体己钱也都用来打点狱卒了。

        邢夫人是岫烟的亲姑母,作为罪妻原本是要被发卖的,因已年过五十才免于被发卖,与王夫人等一道被放出来。

        这些女眷住进馒头庵后,那邢夫人本就不慈,又嫌弃多了岫烟这个吃饭的嘴,每日里念叨吃食不够了云云,王夫人看不惯,便叫来薛蝌。

        薛蝌与岫烟原是订了亲的,王夫人便想让薛蝌接了岫烟家去,也比在馒头庵里受磋磨强上一些。

        邢夫人倒是乐得如此,于是也不讲什么三媒六聘了,只换了庚帖,敛了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凑了个红布包裹,便把岫烟打发到了薛家这小院子来了,这就算是过门儿了。

        岫烟抹了抹泪笑着说:“我倒不觉得委屈,如今到了母亲身边,我惶着的心也落了肚了,不再是寄人篱下,终是有个自己的家了。”

        她这一番话又惹出母亲一包眼泪。我见薛蝌也是双眼泛红,定是又疼惜自己的小妻子了。

        不过见他们两小夫妻恩爱,我心里略感欣慰之余,更是对自己的感情拿捏感到奇怪。

        我是来自异世的魂魄,如今的这份亲情应该不会如此让我上心。可不知为何,从见到这些亲人后,我的心就被一路牵着起起落落,竟然十分的牵挂起这些人来。

        丫鬟同喜一直立在旁边跟着我们一起又喜又悲,却不见另一个丫鬟同贵。

        同喜和同贵两个原是母亲身边的丫鬟,都是从南边来时就带着的,一直都不离母亲左右。

        我便问同贵去哪里了。

        我这一问,不但母亲落泪,同喜也抽噎起来。

        旁边的薛蝌赶忙说:“从咱家官商的名头被收了之后,要债的一日多过一日,我四处贴补挪挤,又要送银子给大哥哥赎身,银子哗哗地送进去,却不见一点动静,如今京里的铺子都变卖了,却还不够。前些日子因要寻你,把南边的铺子田产也都折卖了,却不想南边来人说还有个大亏空,说是前年大哥做下的窟窿。如今大哥在狱里,这窟窿到底怎么做下的,也只能听南边的人空口说了。”

        薛蝌口中的“南边的人”便是现居金陵老家的薛家另外七房的人。

        薛家祖籍金陵,乃紫薇舍人薛公之后,共有八房,我的祖父这一房为长,曾是皇商总商,领着朝廷内务帑银②,曾一时风光无两。

        可到了哥哥薛蟠这一辈,家道中落,本想投奔贾家,却不想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虽说金陵还有些祖业,但已经几年未去打理,那另七房人家早就如狼似虎,盯着自家长房这一支了。

        如今他们说我家原来的房产铺子变卖后还有亏空,这话着实让人生疑。

        我薛家一房承了皇商后,虽说因哥哥纨绔败落,但那金山银山的豪大产业摆在那里,“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话也不是白白说出来的,总归不至于变卖了全部家当后还会有亏空。

        薛蝌是个极聪慧的人,当然知道这里有歪道道,但他苦于回不去金陵。外面该要的账要不回来,那催债的又一天紧似一天的来逼着,又要救我和哥哥两人,母亲又重病卧床。

        众多糟心事儿赶到了一处,屋漏又逢连阴雨,心里便如在火上煎熬一般。

        谁知这催债的来到小院子后,竟相中了母亲的丫鬟同贵。同贵的性子像母亲,最是温婉。最后母亲也无奈,又想着留下这丫头日后也免不了跟着自己吃苦,便让这催债的带同贵去了,也免了些债,这日子才安稳下来。

        同喜心里却极为难受,她自小就与同贵一道跟在母亲身边,如今同贵去了,自己也不知前路如何,常暗自垂泪。眼下一说到同贵,不免又伤心。

        我从前只道我们家从来只买人进来,断没有卖人出去的时候。如今却也要靠发卖下人来度日了。

        家势要衰,必是先由人败;家势要兴,也必是先由人起。人活的就是一股精气神。我深谙此理,想着一定要齐心协力振作起来才行。

        想到这,我笑着安慰几人道:“有话说‘否极泰来’,这家道的起落也是有一定数的。我们家从前富贵遮天,如今却要靠卖人来还债了,也是从天上跌倒底儿了,这正应了‘否极泰来’这四个字儿。如今除了哥哥还在狱中,让他受些磋磨也并非坏事,剩下的人不都是好好的么!物什没了不打紧,只要人还在就好,咱们都有手有脚的,不怕这日子过不起来!”

        听我这么说,岫烟和薛蝌很是欢喜,他们小夫妻二人多日来心里的阴霾也似乎散去了些,母亲也高兴起来。同喜见我们高兴,也破涕为笑。

        我的一番话让一家人转忧为喜不提。

        注:

        ①贾环乃贾政的庶子,宝玉的弟弟;贾琮原著中提到不多,但他是贾赦的庶子,贾琏的弟弟;贾(蘭)兰,为李纨的儿子,是贾府的第五代,从“草”字辈,后文皆写作简化字“兰”。

        ②帑银,即国库中的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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