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有点傻眼。
秦牧讲述的版本……
和他三婶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陈述环节里，秦牧表示车损皆为熊孩子造成的，有九辆车的行车记录仪外加物业的地下车库监控佐证。
要知道。
这些车主的每辆车，都停在固定的车位。
行车记录仪若拍到了同一个人……
几乎是铁一般的证据。
不存在伪造的可能。
再加上物业的监控，完全可以确定侵权者是谁。
可他三婶却说秦牧等人诬陷，借机敲诈勒索。
还给他提供了一段视频。
“那个视频……不会是伪造的吧？”
他咽了咽口水，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非常了解秦牧。
经秦牧之手，送进去了一批又一批的被告。
对方肯定不会在这么重要的证据上弄虚作假。
懂法的人……
轻易不可能犯法。
但他三婶不一样！
联想到三婶这两天略显怪异的举动，他越想越觉得那段视频有假！
以现在的技术手段，很容易就能甄别出视频的合成以及后期制作痕迹。
而在法庭上弄虚作假……
将承担严重的法律后果，甚至构成伪证罪。
根据《刑法》第三百零六条，在刑事诉讼中，辩护人、诉讼代理人毁灭、伪造证据，帮助当事人毁灭、伪造证据，威胁、引诱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言或者作伪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针对的是刑事案件的诉讼。
但……
《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一条同样规定了，诉讼参与人有以下几种情形，将构成犯罪，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一)伪造、毁灭重要证据，妨碍法院审理案件的；
(二)以暴力、威胁、贿买方法阻止证人作证或者指使、贿买、胁迫他人作伪证的；
(三)隐藏、转移、变卖、毁损已被查封、扣押的财产……
其中第一条，只需要达到情节严重，就极有可能触犯伪造证据罪、虚假诉讼罪、伪造国家机关公文罪和诈骗罪等具体罪名。
在司法解释里。
也有情节严重的定义：只需要诉讼参与人提供的证据，足以扭转案情走向，试图不当得利，使他人受到非法损失的，即构成情节严重。
也就是说……
这个视频，就是个定时炸弹！
一旦亮出来，不仅白水蓉要凉，连带着他也要凉！
至少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想到这里。
张玮不由汗毛倒竖，只感觉当律师这行实在是太危险了。
一不小心……
还差点被亲戚给坑了。
“咚——”
正在此时。
法庭上，庄严的法槌声敲响。
审判长看向了章河，沉声道：“接下来，请被告方，进行答辩。”
被告席。
章河有些慌乱，忍不住转过身看了眼白水蓉。
又看向了张玮。
却发现……
张玮突然变成了哑巴。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一言不发。
于是。
他只能按照开庭前张玮交代的，开始答辩：“法官大人，我觉得对方的控诉非常不合理。”
“他们当时九辆车，集体遭遇了损坏，工程量之大，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小孩能干出来的。”
“此外，他们和物业沆瀣一气，对我们进行威逼利诱，试图让我们私下赔偿七八十万。”
“而现在，却又狮子大开口，要求索赔109万。”
“他们的行为，甚至构成了敲诈勒索……”
他带着几分忐忑，将张玮事先交代的答辩词当庭说了出来。
而张玮听着这段熟悉的话，看似面无表情。
可内心里，肠子都快悔青了。
早知道自家亲戚这么坑……
他说什么也不会接这次代理。
毁自己民声是小事。
真要是操作不当，非常容易将自己送进去！
民事诉讼法里，明确规定了，在民事案件里，只要达到情节严重，诉讼参与人都有可能进去！
诉讼参与人，包括了当事人、代理律师、证人等。
“咚——”
法庭上。
审判长简单思考后，接着说道：“经过上述环节，本庭总结，本案的焦点主要有两个。”
“一是被告方拒不承认划车行为。”
“二是认为原告方索赔109万不合理，存在敲诈勒索之嫌。”
归纳总结，是合议庭在庭审前期必做的工作。
可以对案件进行针对性的审理。
梳理清楚案件的脉络，确定侵权方和受害方，以及各方承担的责任等等。
“现在进入举证、质证环节。”
紧接着。
庭审很快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原告席的一侧。
王大锤立即站了出来，将秦牧给他准备的一系列证据，全部呈交了出来。
“这是九辆受损车的行车记录仪拍摄的同一时间段的视频。”
“这是物业提供的地下车库监控视频。”
“这是物业提供的章林林从电梯进入地下车库的电梯监控视频。”
“这是九辆车的4s店报修报价单。”
“这是误工费明细。”
“这是……”
一个又一个证据，被罗列了出来。
一一上呈到了合议庭面前。
审判长和其他几个审判员，认真对比起了这些视频以及资料证据。
随后。
审判长又看向了被告席，问道：“对于这些证据，被告方可有异议？”
章河咽了咽口水。
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张玮。
结果……
张玮还是先前那副模样，波澜不惊。
面色如常。
一言不发。
“我……我我……”
章河神情无比紧张，又看向了身后证人席的白水蓉。
此时的白水蓉同样满脸焦急。
瞪着张玮。
当庭喊了起来：“你倒是说话啊，不是说可以反驳的吗？”
“我们也有证据，你把我们的证据拿出来啊！”
话音刚落。
审判长便沉声呵斥道：“请证人保持安静！”
庭审期间。
所有人的发言顺序，都由审判长决定。
没有要求发言的，禁止发言。
不然矛盾双方极有可能当庭吵起来。
而张玮听完了白水蓉的“提醒”，嘴角不由抽搐了几下。
但还是没敢将所谓的“证据”拿出来。
这不仅是为了保全自己。
也是为了保全他三婶。
只不过……
他在法庭上，又无法向白水蓉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只能用这种沉默的方式了。
“被告方，这些证据，指明了侵权者为章林林，对此你们可有异议？”
审判长又问了一遍。
终于。
张玮深吸了一口气，站了出来：“我方没有异议。”
话刚说完。
证人席上的白水蓉当场炸锅，气得浑身发颤。
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
而审判长诧异的看了眼张玮，章河以及白水蓉，但还是点了点头。
继续问道：“此外，这些报修报价单，皆为4s店官方出具的维修替换报价单，外加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交通费等，共计109万。”
“对于这点，你们有没有异议？”
说完。
便有法警上前，将一系列的备份资料，递交到了张玮和章河面前。
章河看着这密密麻麻的报价单……
只感觉头皮发麻。
而张玮则是认真比对，查看其中有无过分要求。
数分钟后。
摇头道：“我方没有异议。”
话音刚落。
证人席上的白水蓉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
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
看架势，恨不得生撕了张玮，自己上场。
“这也没有异议？”
审判长听完，同样有些诧异。
忍不住看向了章河，询问道：“对于原告方的举证，以及索赔109万，你可有异议？”
这两个核心争议点……
就是本案焦点。
若双方对此都没有争议的话，那直接赔钱就是了。
也没必要闹到法庭上来。
因此。
他重点询问了一遍当事人的法定监护人章河。
“儿子，快，把证据拿出来，只要搬出那个证据，我们就赢了！”
而证人席上的白水蓉见状，眸子里再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立即大声提醒了起来。
“请证人保持安静！”
审判长皱了皱眉头，再次呵斥了一句。
被告席上。
章河回头看了眼自己母亲，咽了咽口水。
又忍不住看了眼张玮。
却发现张玮一直在朝他使眼色。
似乎让他不要这么做。
对于这个视频……
其实他是知道的。
完全是一个伪造的视频。
自己儿子，当天那个时间点，的确是出去玩了。
事发之后。
他也反复确认过，的确是他儿子划的车。
面对着庄严的法庭，还有合议庭的审视……
他紧张不已，并不敢撒谎。
哪怕他妈在后面催促，他依旧不敢拿出那个伪造的视频证据。
“我……我我……我也没有异议。”
在审判长的再三催问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既然双方都没有异议……”
法庭上。
审判长面色古怪，但还是接着说道：“那本案的焦点争议，到此结束。”
“可以确定为章林林造成了原告九人车辆受损。”
“所造成的损失估算合理，达到了109万。”
他审了十几年的民事诉讼案子。
这种开庭半个小时不到，就审理清楚的案子实在是太少了。
几乎所有的民事纠纷……
都需要花四五个小时，才能审理清楚。
当然。
主要原因，还是被告这边似乎妥协了，居然承认了划车事实，以及赔偿要求。
在民事诉讼法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则。
那就是……
在诉讼过程中，一方当事人陈述的于己不利的事实，或者对于己不利的事实明确表示承认的，另一方当事人无需举证证明。
且法庭亦无需再组织质证，可以直接认定事实。
当事人亦不能在后面的审理中，推翻自己承认的事实。
一方面。
这个规定，减轻了民事诉讼的审理复杂性。
另一方面，也要求了当事人在庭审过程中谨言慎行。
这个原则也充分诠释了，话不能乱说。
更不能前后不一。
法庭上的任何话，都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所以。
在民事诉讼官司里，一个专业的律师至关重要。
可以避免某个小细节，而导致的全面败诉！
“接下来，进入辩论环节。”
随后。
审判长当庭结束了质证环节，开始组织辩论。
而这个环节里……
章河似乎完全丧失了斗志。
张玮则继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双方根本没有像样的矛盾冲突。
便匆匆结束了。
原告席。
秦牧看着眼前的庭审局面，同样有些懵逼。
对方奉行的不抵抗政策……
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外。
以往案子，张玮都是积极应诉，努力争取最优审判结果。
可今天……
庭审开始后，处处透着不对劲。
证人席上的白水蓉，口中所说的那个视频，让他颇为好奇。
但无论是张玮，还是章河，都没把它拿出来。
“咚——”
没过多久。
总结陈述环节结束。
在庄严的法槌声中，审判长宣告了休庭。
王大锤忍不住走到了秦牧身边，神情也带着几分古怪。
“这个官司……太轻松了。”
在得知自己的对手是张玮之后，他其实还是有几分忐忑的。
这段时间里。
张玮的名气越来越大，专业功底十分扎实。
本以为今天会是一场恶战。
没想到……
对方全程不抵抗。
才三十分钟，庭审差不多就结束了。
“对方不加点难度，这五万块钱，我受之有愧啊……”
他苦笑了一声，颇有点不好意思。
庭审到现在，他就念了几段话而已。
五万块钱就轻松到手了。
案子进行到现在，判决结果已经一目了然。
对方不可能胜诉。
而他们的诉讼请求里，也列举了要求对方支付律师费。
因为对方侵权且拒绝赔偿，而导致诉讼，所以他们有权要求对方全额支付律师费。
半小时之后。
审判长再次带着合议庭成员，回到了法庭。
当庭宣判了此次民事案件的判决结果。
“经过了第二民事审判庭的审理，合议庭共同商议，认为划车纠纷一案，事实明确，无疑点，原告被告方已达成了一致。”
“现做出如下判决：因当事人无民事能力，因此由当事人的法定监护人章河对原告九人进行相应赔偿，赔偿车损、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交通费、代理律师费等，共计114万元。”
“若对本判决不服，可在判决生效之日起15个工作日内，向本院发起重审，或向上一级法院上诉。”
至此。
这场民事诉讼官司，也落下了帷幕。
判决作出后。
原告席的九个车主，包括秦牧在内，都露出了喜色。
这次庭审全过程，非常顺利。
他们对判决结果也十分满意。
而在被告席和证人席……
却已经乱成了一团糟。
“张玮！”
只见白水蓉气冲冲的跑到了张玮面前，怒斥了起来：“你不是说官司95%的胜率吗？”
“亏我这么相信你，第一时间就找你来代理这个案子，可你呢？”
“开庭前牛皮都快吹上天了，说什么当庭反诉，可以让对方全部坐牢，怎么刚刚成哑巴了？”
“一句话不说？”
“这下好了，我们官司输了，你开心了是吧？”
“说什么晋城有名的大律师，我看你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白水蓉怒不可遏，脸色时青时红。
她指着张玮的鼻子，将一直憋着的话全说了出来。
声音之大……
甚至震动了周围的法警。
好在现在不是庭审期间，因此法警并未上前制止。
“妈，你先冷静一下。”
章河见状，忍不住劝阻道。
结果……
“冷静？”
白水蓉气急反笑：“你让我怎么冷静？！”
“还有你，视频资料我们都带了，你为什么不拿出来？”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好没把我孙子给你们带，不然以后长大了，指不定跟你一样，又是个怂包！”
骂着骂着。
她连自己儿子也顺带着骂了起来。
哪怕是在公众场合，也没有丝毫留情。
作为长辈。
张玮和章河都被她骂的脸色通红。
最后。
张玮实在是忍不了了，冷声道：“三婶，我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才决定代理这个民事案子的！”
“可你呢？从头到尾，资料也没给我，案情也是全程隐瞒！”
“连给我的视频都是伪造的！”
“你知道在法庭上，出示伪造的证据，有什么后果吗？！”
“一旦坐实，你，我，章河都将承担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要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早就不管这摊子破事了，你现在还反过来怪我？！”
张玮同样气得不轻。
庭审期间，好几次他都想一走了之。
但又有点怕章河胡乱操作。
因此留在当场，给他使眼色。
一般来说。
民事案件，法庭方和鉴证机构，都会对双方提供的证据效力进行核验，以防作假。
一旦给出了这份视频……
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之所以没有核验秦牧等人提交的证据，主要是因为他们承认了不利事实。
因此法庭也免去了诸多繁琐流程。
可以直接认定事实。
在他看来，民事上的败诉，总比坐三年牢要强！
“要……要坐牢？”
白水蓉听完，刚才的怒气顿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
章河也是咽了咽口水，只感觉一阵后怕。
若不是张玮给他使眼色，他说不定真的听他妈的话了。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你们家的事，不要找我了。”
张玮冷哼了一声。
也没再多说什么。
直接离开了法庭。
至于律师费……
他根本没打算要。
这次没把自己送进去，已经够惊险了。
……
法院门口。
在庭审结束后，秦牧等人陆续走出了法院。
其他八个车主，向秦牧道了个谢。
也匆匆离去了。
法院判决已经下来了，对方应该不敢不赔钱。
只要有钱，就必然要赔。
不然他们可以要求法院冻结财产，强制执行。
严重点……
对方还将构成拒执罪。
“老张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而秦牧在官司结束后，也到处寻找了起来。
这次庭审，他全程没看到张清源等人。
没了他们坐镇旁听席……
心里还有点怪失落的。
随后。
他和王大锤，直接返回了养老院。
这次案子……
是他打过最快的案子。
十点开庭，十一点宣判。
半个小时庭审。
半个小时合议庭商讨。
“咦？小秦，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回来了？”
“老张他们一大早就去给你们加油了，他们人呢？”
“这次案子怎么结束的这么快，以前官司都要打一天来着。”
“什么？你们没看到他们？”
“……”
回到养老院之后。
没去旁听的老人们都围了上来，询问案件的结果。
顺带问了一遍老张等人。
一番沟通之后。
秦牧才知道老张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们……不会还是跑到刑事审判庭去了吧？”
他嘴角抽了抽。
不由想到了一个可能。
在每个法院里，都有民事和刑事审判庭区分。
专门审理不同性质的案件。
张清源他们以前看热闹，去的都是刑事审判庭。
他参与的案件，基本也都是刑事审判。
他们极有可能搞错了开庭地点。
……
山水花园小区。
章河和白水蓉也回到了2801。
在家里看孩子的妻子连忙上前。
紧张的询问结果：“庭审这么快的吗？一上午就结束了？“
章河叹了口气。
情绪十分低落。
而白水蓉在惊慌之后，又忍不住抱怨了起来：“输了，这次我们请的律师不靠谱，但凡他多说几句话，我们也不至于输这么惨！”
她将败诉的锅，都甩到了张玮头上。
“不过没事，我们还有上诉的机会。”
看着儿子和儿媳，她又不死心的说道：“我下午再出去一趟，找更厉害的律师，一定能把官司打赢！”
在她看来。
这次完全是张玮无能，找出各种借口。
别的律师，一定可以帮助他们赢下官司。
“输了？”
章河的妻子咽了咽口水。
在听说要赔偿114万之后，直接瘫坐在了沙发上。
茫然不知所措。
114万！
这几乎要将他们的全部家底都给掏空了！
“奶奶，奶奶，我要买玩具……”
正在此时。
年仅六岁的章林林突然跑了过来，缠在了白水蓉旁边。
稚嫩的声音，充满童真。
“好，好，好，奶奶给你买。”
白水蓉露出了慈蔼的笑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
章河看到儿子这副毫不知错的表情，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眼眶一下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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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陪媳妇孕检，只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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