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朝兀自烦闷,愤愤说道:“谁他娘说的要撤守到义州?!老子当年为了保住大凌河,舍生忘死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弟兄,怎么能说弃就给弃了呢?!谁他娘的敢弃了大凌河,老子就要了他的命!”
张思顺听了这话,连忙左右瞅瞅,看着身后不远处行走的军卒,小声说道:“哥哥切勿这么大声!”
然后又说道:“兄弟听衙门当差的哥哥说,如今督师大人带着满大帅往锦州去了,据说就是要重修义州城,修成了义州城之后,广宁城和大凌河就要弃了。”
听着张思顺尽说些不乐意听的东西,本来就脾气火爆的张正朝又发作了,骂骂咧咧地说道:“什么鸟督师,皇帝老子眼瞎了,放着好好的袁大人不用,尽用这些个卵蛋子没有鸟大的文官瞎指挥!该给老子发的军饷,不给老子发,现在连仗也不给老子打,再这样下去,老子跟着他们喝西北风去啊!”
张正朝与张思顺两人边说边走,分别回了自己的营房补觉休息。
然而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张正朝、张思顺在振武营中所说的话,很快就被人记录下来,送到了宁远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的面前。
宁远通判是个书呆子文人,写诗作对、吟风弄月是把好手,可是在大事面前就不行了。
如今自己的上司蓟辽督师兼辽东巡抚鹿善继不在宁远,而是带着辽东总兵满桂前往锦州一带考察义州的城防,所以一时半会没法向上报告请示。
本职就是负责社会治安而又奉命注意营兵动向的通判张世荣,在急于立功表现的宁远推官苏涵鼓动之下,立刻派出了一队捕快巡卒,前往振武营中抓捕非议上官和朝政的张正朝、张思顺二人。
结果派去抓捕二人的衙役,还没出发,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振武营。
张正朝、张思顺二人得报大惊,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出路,干脆破罐子破摔,随即就在自己的队伍当中,大肆散播消息,说蓟辽督师挪用辽东镇军饷钱粮贴补蒙古鞑子,并说他兄弟二人为着队伍中士卒的欠饷和生计问题,多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引得巡抚衙门的官爷不满,如今衙门的官爷要来抓捕讨要欠饷的队中士卒。
不得不说,张正朝、张思顺“急中生智”散布的这些话,还是很有蛊惑力和煽动力的。
一来朝廷赏赐给喀喇沁诸部的粮饷物资,的确是通过宁远的蓟辽督师府转运的,而且主要也是由蓟辽督师府协调辽东镇先行垫付的。
鹿善继上任以来三个月,未曾给锦州和宁远的士卒发放钱粮,原因也在这里,预备中的钱粮,先行补给了喀喇沁蒙古诸部。而朝廷承诺转运的钱粮,如今夏税尚未解到,因此还没有拨付到位。
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虽然多数底层士卒不了解详情,但多多少少听说过一点。因此,两人这么一说,队伍中的士卒一联想,多半也就信了。
二来,张正朝和张思顺两人作战勇猛,当上把总多年,在自己管带的队伍之中素有威信,其中也颇多心腹,所以很快就鼓动起了二三百人,与他们二人同仇敌忾。
再者,比张正朝有点谋略的张思顺,还很快就想到了两个师出有名、鼓动人心的口号,一个是反对弃守广宁,一个是尽快补发欠饷。
这两个事情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错。因此,这么高大上的口号一喊出来,两人麾下的队伍士卒,顿时都觉得天理道义在自己这一边,千错万错都是那些狗日的文官的错。
因此,当前来抓捕张正朝、张思顺的官署衙役到了振武营辕门外的时候,就看见张正朝、张思顺毫不畏惧地领着自己的手下人马,反朝他们冲了过来。
张正朝还说道:“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来抓老子啊!老子反对弃守广宁,老子为弟兄们讨要欠饷,有错吗?!你们谁他娘有种,过来抓老子呀!”
宁远通判张世荣和推官苏涵派出来带队的捕快巡卒头目姓罗,名叫罗胜。这个罗胜见张正朝凶悍异常,踌躇不敢上前,隔着老远喊道:“姓张的,你们事发了!尔等老老实实就擒还好说,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还能饶你们一命,你们要是敢与衙门对抗,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话不说还好点儿,一说出来,对面的振武营士卒愈加激动。
按理,地方的捕快巡卒是不能随便抓捕营兵的,毕竟他们属于两个系统,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惜的是,在如今的辽东,蓟辽督师府总管一切,不管是军政还是民政,卫所还是营兵,统统都归蓟辽督师府管辖。
特别是如今,辽东战事进行了几十年了,普通的民户早就逃得差不多了,留下的绝大部分要么是军户,要么就是营兵的家属,所以军政民政逐渐纠缠在了一起,一时半会也很难掰扯清楚,而且这些捕快巡卒也都是卫所兵和营兵充任,所以也没有人来计较这个。
罗胜等捕快巡卒,眼看着振武营辕门外的士卒越来越多,知道势头不对,于是干脆转身就跑。张正朝、张思顺正想着借此机会把事情弄大,到时候法不责众,谁也没法追究这么多人的责任,毕竟辽东还得靠着这些人来守不是。
他二人看见罗胜等人转头就跑,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随即大声喊道:“兄弟们随我到官衙,去问个清楚!?到底要不要弃守广宁,到底发不发咱们的欠饷!?”
说完这个话,张正朝一马当先,带着手下士卒,朝着罗胜等人奔逃的方向追去。很快就抓住了罗胜,从他口中问出了实情,知道是通判张世荣和推官苏涵要捉拿自己邀功。
平时就对这种书呆子文官不满到了极点的张正朝,听完更是怒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刀砍下了罗胜的首级,带领乱兵朝着通判和推官所在的宁远官署进发。
与此同时,其他冲出迎营来的士卒,仿佛也失去了约束一般,开始在大街上抢掠财物。
宁远兵变,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居然在历史上的同一天,在同样的始作俑者推动下,同样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到了中午,张正朝、张思顺带着麾下的乱兵,在宁远通判和推官的官署之中抓到了张世荣和苏涵两人,还顺带着在原来的巡抚衙门如今的蓟辽物资转运所,抓到了朝廷派设辽东的督饷郎中白养粹和辽东兵备副使郭广。
与此同时,蓟辽督师府衙门在留守督师府的中军游击杨国柱带兵守卫之下,没被乱兵攻入。
而满桂的总兵府则是另外一番情况,没有哪队乱兵敢于前去冲撞,毕竟满桂的威名真的不是吹出来的,是他们这些乱兵向来极为敬畏的,即使发动了这样形同叛乱的兵变,在路过满桂的总兵府时,还是远远地绕道而行。
当然,祖家的老宅也如同宁远其他许多大户一样,被成群结队的乱兵抢掠一空,因此愤怒的祖大弼不仅没有没有参与兵变,反而十分坚决地站在了乱兵的对立面,带着自己的部下,硬是从乱兵的手中夺回了自己的老宅。
整整一个白天过去,宁远城里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宁远城中最有权力的三个人,如今一个个都不在现场,蓟辽督师鹿善继带着辽东总兵满桂去了义州,而辽东镇监军御史陈仁锡,则带着自己的监军标营在辽东边墙之外的营州后屯卫故地设立榷场,与喀喇沁以及东蒙古未归附后金的诸部落进行贸易,并帮着喀喇沁的台吉,即如今的昆都仑汗布尔哈图,笼络营州卫以南的东蒙古诸部。
所以,张正朝、张思顺此事发动兵变,可以说是逮着了一个天赐的良机。
这是他们的幸运,当然也是他们的不幸。
因为不管是鹿善继,还是满桂,或者哪怕是陈仁锡,其中任何一个人身在宁远,张氏二人想要发动兵变,都不可能像如今这样取得成功,他们的罪行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严重。
如今取得了成功的张正朝和张思顺,却突然发现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