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外,穆景昭手捧着芝麻丸,缓步朝着冷宫走来。
冷宫外驻扎的禁卫军都在见到穆景昭之时行礼问好,“皇上。”
穆景昭神情淡漠的扬了扬下巴,他来这里的一眼便瞬间注意到了冷宫不同以往的冷清。
这个时辰若是放在往日里,应该是江宁说书的日子。
而今日,却寂静无人。
甚至,连原本应该在禁卫军群体里的林徵都不见去向。
难道是…
出了什么意外?
“娘娘呢?”
回皇上的话,娘娘正在冷宫内。”分明是很寻常的回话,穆景昭却感觉自己像是从那些回话的禁军脸上看出了什么别样的不安。
他不再多问,抬腿踏上台阶。
他方才走到门口,便看到了墙角的位置,挑着扁担朝着包菜地哼哧哼哧走去的林徵。
而不远处,江宁正坐在檐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林徵,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眉开眼笑的吃着。
穆景昭脚下一顿,他从盘中拿出一颗芝麻丸,放进嘴里一口咬下,随即转身离开冷宫。
江宁一边嚼着嘴里的糖葫芦,一边乐颠乐颠的看着林徵挑粪,她心中暗叹,自己实在是聪明绝顶,居然可以通过这样一个绝妙的方法来替自己又获得一个免费劳动力。
至少现在,这些活是不怕没人干了。
许是因为自身武艺颇为高强的缘故,林徵挑起大粪来看上去不费丝毫的力气。
他干活相当投入,很快便装满了两个桶,把扁担架在自己的肩上,健步如飞的跑到菜地边。
像是不费吹灰之力。
江宁看着他,思绪像是飞了很远。
那是三年前,她还叫蒋乐吟的时候。
她的父亲是漓县最有名的盐商,而她的娘,则是苏州有名的绣娘。
年少时江宁家庭富足,父母恩爱,妹妹懂事,她方才十五便在父亲的熏陶颇有经商头脑。
父亲知道了她的想法,也从不像寻常人一般遏制她的想法,抹杀她的愿望。
反倒是鼓励她,支持她尝试去努力。
江宁年方二八,便可与买家你来我往的拉扯上百个回合,最终让对方心甘情愿的接受更低的价格。
她是父母的骄傲,妹妹的榜样,也是府上众人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那时的江宁,洒脱肆意,敢想敢做,性格中少了女子的那份温婉贤德,却多了男子的英勇果决。
她满怀热忱,看书写字,努力学习经商,只希望有朝一日,等父母老去,自己可以撑起家业,给妹妹家人一个安稳舒适的家。
直到有天,新帝登基,皇上发布布告,宣布要将全国的所有盐矿连带着制盐、贩盐一起收归国有。
她记得那天是自己先看到了那个布告,于是怀着忐忑不安,以为大祸将至的想法,回到了家中,和父亲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她原本以为父亲会伤心,会难过。
但她没想到的是,父亲温和一笑,告诉她,这是皇上为国为民的决策,他们身为百姓,应该相信皇上,支持皇上。
皇上会让他们继续制盐晒盐,漓江的盐,还是在她家手里。
这一切不会变。
江宁瞬间明白,他们会继续制盐,只是一切都要为皇上为官府服务,她再也不用去跟买家谈价,也不用去运送食盐。
她虽不满,但是还是相信父亲的话不会有错。
娘亲曾告诉过她,在遇到大事之时,相信自己夫君、父亲永远不会有任何的错误,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于是,她不再有怨言,开始着手处理订单之事。
她家的盐会运往全国各地销售,因此,跟各地的豪绅贵族都颇有往来。
其中不乏因信任而一口气跟江宁家中签订几年合约的豪绅。
如今盐业归国,这订单无法实现,于是就只能一家家的去终止订单,赔偿损失。
江宁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三月中旬,一个大晴天。
产业归国的日期赫然到了眼前,而还未顺利解决订单还积压成山。
为解决父亲的负担,她主动提出了为父亲排忧解难,出门跟人商谈解约之事。
她记得那天的买家格外难缠,她好说歹说跟对方谈了两个时辰,对方才终于放弃让他们赔偿损失。
即使累得身心俱疲,江宁扔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和骄傲。
因为她,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当她满心欢喜的拿着解约书走到屋子不远处的时候,却看到了滚滚浓烟,从房子的方向不断升起。
她心中不妙,连忙跑回家。
入目的,却是大火滔天,横尸遍野的景象。
那股血腥味很浓,浓郁得像是侵入了江宁的五脏六肺。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始终觉得那股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怎么都挥之不去。
那时的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应该哭泣。她就在那庭院中麻木又心怀期待翻找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看着那些自己熟悉到不行的脸,变得面目全非,面的了无生机。
那所有的人,都被一剑贯穿了胸口,瞬间毙命。
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点怜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一切的,她只知道自己应该翻下去,只要她努力,她的父母就一定会有生存希望。
终于,她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那两具依旧仅紧紧相拥的身体。
母亲和父亲正正的躺倒在书房的正中央,父亲死死的搂着母亲的身体,任由她把脸埋入怀里,就像平时他惹母亲生气时一般,没有半点区别。
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两人翻转过来,一样的伤口,一样的从胸口贯穿而入的方式。
母亲脑袋紧紧的埋在父亲的怀里,而父亲,则死死的搂着她的肩膀,嘴角甚至还带有几分宽慰的笑意。
不用她细细去想,她都可以猜到父亲当时会说什么。
他一定会说,夫人,别怕。
夫人,我在这里,不怕。
父亲那一抹笑意似乎瞬间击溃了乐吟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伏在父母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乐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哭声,从屋内的一个角落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