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的刺客……
贺沉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转身进了禅房。
张台柳站在一盆石榴花树前。
听完贺沉珠的禀报,她掐了一朵花,“你怎么看?”
贺沉珠轻声道:“臣女以为,顾家百年名门底蕴深厚,纵然十多年前曾经垮过一次,如今也早已东山再起。如果顾太尉想要行刺娘娘,绝不会派出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恐怕……恐怕是有人想要挑拨娘娘和顾家的关系。”
“本宫和顾家什么关系?”
贺沉珠低眉敛目,“臣女失言了。”
“你认定不可能是顾家派来的,可恰恰如此,才证明这正是顾家的手笔。”张台柳盯着那盆石榴花,上挑的凤眼透出戏谑,“他想杀本宫。”
“娘娘……”
张台柳扬起饱满的朱唇,“男人多么无情,他们可以对任何女人花言巧语海誓山盟,也可以八抬大轿娶自己不爱的女人,甚至可以狠下心来,残忍杀害昔日的情人。”
贺沉珠沉默。
虽然没有接触过很多郎君,可她觉得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很坏。
好坏不应该由性别决定,而是由人本身决定。
张台柳把石榴花抛进花盆,“去告诉外面的人,本宫受惊染病,决定提前回宫。”
“喏。”
贺沉珠正要出去,张台柳又道了声“慢着”。
张台柳挑起细长的柳叶眉,芙蓉花面流露出恶意,像是花妖化作骷髅恶鬼,“传本宫懿旨,将沉香木船和那些刺客全部送去山脚,一并烧了。顾停舟护驾不利,责令他亲自督办此事。”
贺沉珠眉心狠狠一跳,“那些刺客尚还活着,娘娘是要活活烧死他们?”
“这是本宫给顾家的警告。”
“娘娘!”贺沉珠果断跪了下去,“娘娘上个月才赐死五百名织工,如果今日烧死刺客,只怕会落得心狠手辣祸乱朝纲的罪名。还请娘娘收回旨意!”
张台柳居高临下,“你在教本宫做事?怎么,上个月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贺沉珠悄然攥紧双手。
宫裙的遮掩下,那副身躯忍不住泛起旧痛。
上个月皇后娘娘要处死织工,她出言规劝,却被皇后娘娘罚进暴室,挨了五十鞭,若非宫中秘药,几乎丧命。
所有人都说,她是皇后娘娘最宠信的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伴君如伴虎的日子有多么煎熬。
她在宫中看似风光无限,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改变不了那些织工的命运,改变不了那些妃嫔的命运,改变不了那些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的皇嗣的命运……
贺沉珠面色雪白。
她慢慢起身,轻轻道了声“喏”。
……
已是黄昏,凤辇启程回宫。
贺瑶带着李财和李福,原本打算跟上,霍小七突然跑过来传话,说天司判不参与护驾了,小顾大人让所有人解散回家。
贺瑶好奇极了,“小顾大人不会真被罢职了吧?”
“虽然没有罢职,但跟罢职也差不多。”霍小七挠挠头,“因为那艘沉香木船是顾家献上来的,为了避嫌,所以陛下不让小顾大人参与追凶调查。魏家郎君又把北山百姓被害一事和郭家公子被杀的事捅了出来,陛下当场大怒,罚小顾大人停职半年。这三件案子,都交给魏家郎君处理。”
贺瑶一时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儿。
虽然顾停舟又凶又不讨喜,但魏九卿更加惹人厌恶。
还不如顾停舟呢!
她又问道:“那咱们这半年,听谁的命令行事?”
霍小七正儿八经,“咱们原本是小顾大人的直属部下,陛下传旨,咱们这段时间要听魏家郎君的调度,全力协助领军卫追查凶手。”
贺瑶:“……我突然想告假半年。”
贺瑶与贺沉珠道了别,回到禅房换上襦裙,重又扮起染病的淑女。
已是黄昏,佛寺钟声杳杳。
惠觉寺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逐渐散场。
元妄站在禅房外,望向远处的金顶佛殿。
他今日在寺庙里杀了郭端平,算是犯下大戒,如果世上当真有神佛,那么所有的惩罚报应都请算在他一个人头上,莫要因为他亲近贺家小娘子,就让她也背负上他的罪孽。
他闭了闭眼,平息了内心的情绪,才缓步踏进屋里。
禅房幽静,夕阳温柔缱绻,绿纱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
他在竹榻前坐了,注视贺瑶的桃花眼含情凝涕,俊俏的面庞上充满担忧之色,“岁岁,你可有好些了?”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是温柔可亲的小侯爷。
贺瑶“虚弱”地睁开眼,“勉强”坐起身,“好些了,没能陪小侯爷一起观赏皇后娘娘的寿宴,真是对不住。”
元妄安慰道:“幸好你没去,寿宴上出了事见了血,郭家的公子被人杀害不说,还有一伙刺客打算行刺皇后娘娘,场面很是吓人。幸而侍卫及时护驾,皇后娘娘才未曾被害。”
贺瑶:“那还真是可怕呢。”
元妄:“是啊,太可怕了。”
春浓端着茶进来,她这一天都待在禅房,因此对外面的事十分好奇,“郭家的公子被人杀了?可有抓到凶手?”
元妄回答道:“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听说连尸体都没找到。”
春浓放下茶盏,“太凶残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杀人,简直毫无人性!这种人,死后就该下地狱!”
元妄:“……”
呵呵。
下山的时候,元妄和贺瑶同乘一辆犊车。
其他世家贵族坐的都是马车,贺家的牛车混在其中,显得穷酸且十分格格不入。
贺瑶望着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从旁边驶过去,忍不住心如滴血。
为什么她家这么穷!
一辆马车经过,薛凝云从车窗里探出一张脸,讥笑道:“老远就闻见穷酸味儿了,我道是谁家的车,原来是贺二你家的牛车。你可得走慢些,若是弄坏了谁家的马车,怕是要赔不起的。”
贺瑶:“……”
好气!
她瞄了眼元妄,继续维持生病的虚弱模样,柔声道:“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见一个人的意志,绝不能被贫困的处境所改变。箪食瓢饮又如何,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荣华富贵对我而言不过是梦幻泡影过眼云烟。薛姐姐,咱们活在世上,最在意的应当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而非黄白之物。”
她面色苍白,眼神却格外坚定。
仿佛钱财对她来说,当真是最不要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