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镇的江湖,大致三分天下,由三个老大掌管:东城良哥,西门彪哥,南街疤头。
东城良哥本名周伟良,三十三岁;西门彪哥姓甄名彪,四十岁出头。南街疤头真实姓名不详,年纪也不详,从外貌上看大约五十左右。
三位大佬崛起江湖的时间,有先有后,但目前三分天下的稳定局面,已经维持了近十年。十年前,我们的主角汤山还是个孩童,所以,他对这个镇上的江湖形势变迁,完全没有记忆,更谈不上有什么感触。
顺便提一句,汤山不认识彪哥,也不知疤头之名,但他认识周伟良,不过现在的周伟良根本不记得他。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叙。
就在汤山跟着古怪老头做托卖假药的这一天,三个江湖老大各有各忙。
东城良哥正在他的地盘上瞎晃荡,一为摆谱消气,二为猎艳消火。摆谱比较成功,大声教训了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弟,踢翻了一个挡他路的小摊位。搞得人见人怕。沿街的店主和小贩们,点头哈腰连声叫着良哥,有位小排档老板还自作聪明地多加了几句台词:
“良哥,良哥,您早,吃了?”
良哥对这种自以为是的招呼非常恼火:“日你妹,现在几点了,还早?肚子里的东西都快消化完了,还问吃没吃?你脑子进水啦?”
小老板本来还有下一句,打算真诚地邀请:“你要没吃,这里吃一点。”但见良哥如此烦燥,只好临时将这句台词删了,低眉顺眼地恭送大神离开。
另外一个杂货店小老板,人比较机灵,一见良哥大驾光临,立马送上冰冻可乐,连声叫道:
“良哥良哥,您降降温。”
良哥一甩手,将可乐扔到大街上,骂曰:“日你妹,我不喝甜汽水,伤胃,还会得糖尿病。给我一瓶冰冻矿泉水。”
杂货店老板赶紧双手奉上一瓶冰冻矿泉水,满脸堆笑地看着他昂头而去。
于是,大家都知道,这天良哥不知什么原因心情很不好。
而让良哥更不爽的是,这天的猎艳之行,基本没什么收获。街头游走半天,也没几个能入其法眼的女性,除了跳广场舞的大妈,就是买葱的大婶,全城的年轻美女们都与他作对,商量好了似的全躲起来了。勉强对着两三个浓妆艳抹吹了几次口哨,换来的不是白眼,便是低头匆匆而过。
逛到黄昏,良哥的心情糟糕极了。最后走进一家KTV,连声向老板娘提要求:
“要几个初恋,要几个初恋。”
于是就有十数个学生打扮的妹子,排成一排,来到良哥面前整齐地鞠躬:
“良哥好。我们是初恋。”
良哥心想,尼玛初恋这么多,即便我早熟,从孩提时代开始恋爱,也早已那什么尽那什么亡了。想着想着,嘿嘿一笑,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这天晚上,良哥没有回家。
同一天,南街疤头整天没出门,呆在家里漆棺材。不是为自己漆,而是为别人漆。
南街疤头开了家棺材铺,店面就在他家一楼,正对着主街。南街有很多棺材铺,疤头的店是最最大的一家,也是整个枫林镇上最大的一家。
整个南街,都做着死人的生意,棺材,花圈,冥钱,纸扎的别墅,纸扎的豪车,纸扎的二奶三奶,应有尽有。疤头能将棺材铺开到最大,不是因为他是南街的江湖老大,而是因为他的油漆功夫,是整个枫林镇上最好的。
疤头在坐上南街老大之前,就是个远近闻名的油漆工。做了老大之后,他还是这个镇上最好的油漆工。每一副从他店里卖出去的棺材,他都是亲手刷漆,对得起每一个睡他家棺材的死人,也对得起每一个在他店里花钱的活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疤头都像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事实可能也是如此,因为他的江湖老大之位,不是打打杀杀抢来的,而是继承得到的。在疤头之前,南街的江湖老大是他爹老疤。老疤也是个油漆工,生前也开着南街最大的棺材铺。
我们这个时代生产官二代和富二代,枫林镇上还生产江湖老大二代。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南街疤头。此外,老疤还是棺材铺二代,油漆工二代,可谓集多种名堂于一身。
这天,疤头一面漆着棺材,一面问旁边帮他调漆的伙计:
“这几天街上有什么新闻没有?”
伙计答:“没什么大事。听说周伟良每天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瞎晃;甄彪整天在家里喝茶,给手下讲他的英勇故事。”
疤头手上不停,接着问:“有没有人到南街来闹事?或者鬼祟祟打探事情?”
伙计想了一会,答:“那倒没有。我们南街光明正大,也没什么好打探的。”
疤头沉吟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
“妈的,这几天累虚脱了。棺材卖出这么多,证明这几天集中死掉很多人。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兆头?”
伙计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答话,又将嘴巴合上了。
由此看来,像东城良哥一样,南街疤头这天的心情也不太好。尽管棺材铺的生意很红火,但他心里明显有点什么事情放不下。他不说,伙计也不敢问。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疤头家只有刷油漆的声音。
还是同一天,西门彪哥确实在家里喝茶。但并非像疤头手下的伙计所说,一边喝茶一边给手下讲其英勇故事,而是跟他两个得力干将在商量什么秘密大事。那两个干将,一个叫小钢炮,一个叫沙皮,都是枫林镇街头响当当的名号。身上很多疤,头上也有很多疤,据说都是早年冲锋陷阵留下的记号。
彪哥小口泯着茶,脸色阴晴不定,眼睛半睁半闭,旁人看不出他心情到底是好是坏。因此,小钢炮和沙皮都端坐着,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贸然发问。
彪哥咕嘟一声吞掉一口茶水,接着吐出一撮茶沫,偏了偏头,问小钢炮: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小钢炮沮丧地摇摇头:“没什么头绪。”
彪哥不高兴,嘴角撇了撇:“查了几个月,还没头绪?怎么办事的?”
小钢炮一脸委屈:“让我打架没话说,可做侦探,我没那天份啊。”
彪哥讥道:“你倒是很谦虚。平常在街头跟踪个娘们,你挺在行呀,不出半个小时,不但知道人家住哪街哪巷,连三围都一清二楚。”
沙皮在旁捂嘴发笑,说:“炮哥江湖人称小钢炮,对女人那是弹无虚发。可打别的,那就没准了。”
小钢炮瞪了沙皮一眼,对彪哥说:“彪哥,你这回交待的任务,有点古怪呀。你要是让我找一娘们,不出三天保证完成任务。可你让我去找张纸,还得悄悄的,不能弄出很大的动静,这不是太难为我了嘛?”
彪哥更加不高兴,一手端茶杯,一手敲桌子:“那可不是一般的纸。那是宋朝流传下来的纸,而且纸上还画了一盘棋局。”
小钢炮委屈得快哭了:“要是一般的纸倒好说,满大街都是,要什么样的都有。可宋朝的纸上哪儿找去?你知不知道,前天我问一个卖手纸的老太太,有没有宋朝传下来的纸,她扁扁没牙的嘴,骂我是大傻B。”
彪哥啼笑皆非:“不是叫你从街头摆残局的人查起吗?怎么无聊到去问一个老太太?”
小钢炮:“摆残局的都是老头,几乎都悄悄问过了,人家不是自己一脸懵逼,就是把我骂得一脸懵逼,反正就是把我当神经病。那天我看一老太太地街角摆摊卖手纸,显得有点特立独行,于是上去碰碰运气,结果挨了一顿骂。哼,依我以前的脾气,不把她大卸八块才怪。”
沙皮在旁惟恐天下不乱,笑道:“如果那是一年轻女的,你就不会大卸八块,而是要跟人家大战八回。传说中的一夜八次郎就是你了。”
彪哥对沙皮的戏谑有点不满,右手中指节敲了两下桌子:“说正经事。”
沙皮立马端正态度:“彪哥,要我说吧,咱们就是一帮街头粗人。平常打架争地盘,或者喝酒扯开嗓门壮声势,都是我们的强项。可你忽然神神秘秘的要在街头找一张纸,还是宋朝的,这对咱们而言根本就不专业嘛。”
彪哥叹了口气:“你们都不是干大事的人。只适合当街头流氓。”
沙皮顶嘴:“找张破纸就是干大事了?”
彪哥大怒:“破纸?我塞你母。你知道那张纸值多少钱吗?你知道那……纸,它有……多重要吗?”
彪哥气得有点语无伦次。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张什么纸,有什么用,只不过有一天,一位官场上的大人物把他召去,让他悄悄地在街头巷尾查访一张棋局残页的下落,既然人家如此郑重,在他有限的思维里,想必那张纸值很多钱。
对彪哥而言,如果有幸能找到那张纸,就攀上了那位大人物,而且可能还能分到一笔佣金,虽然人家没说过会付钱。如果找不到,那就在那位大人物面前,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一辈子只能当个街头流氓了。
小钢炮见彪哥发怒,安慰道:“彪哥息怒。一张纸嘛,又是别人托你找的,值得费那么大的劲吗?实在不行,咱找一张看上去旧一点的纸,用米尺圆规什么的,画一盘象棋残局上去。就说是在民间找到的,至于真假,让那人自己去鉴定。这样一搞,起码表明我们尽力了。”
彪哥气笑了:“塞你母。画一张?你糊弄三岁小孩呢。宋朝的纸,旧一点就行了?而且你连象走田、马走日都不懂,怎么画象棋残局?”
一连串的发问,搞得小钢炮满脸羞愧:“彪哥,总之东西找不到,比大海捞针还难,白费劲。你就说下一步怎么办吧?”
彪哥问:“街头摆残局的都问过了?”
小钢炮:“都问过了。”
彪哥:“他们有什么反应,第二天还继续摆残局吗?”
小钢炮:“除了说我是神经病,基本没别的反应,这些天照样在同一地方摆残局。”
彪哥:“说明这些人确实没有传说中的棋局残页。否则他们一听到风声,早跑没影了。起码也会有点紧张样子。”
沙皮插嘴:“东里桥头还有个老家伙,偶尔也摆残局。不过,这人摆残局是个幌子,主要是卖奇形怪状的假药,蒙路人的钱。”
彪哥一听来了精神,一口喝光所有的茶:
“咱们明天去会一会这个卖假药的老头。”
彪哥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