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都出来，快出来！”那男人扯着嗓子对楼道里的其它住户大吼道，“鬼娃娃死了，那个男的把鬼娃娃给弄死了！”
“哦对了……”男人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冲着程东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呢，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201号，算是活着的这群人里，来这最久的人了。”
程东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将沾满毒血的衣服脱得一件不剩，“你没有名字？201号是什么意思……实验编号？”
“嗨，不是实验编号还能是啥，来这太久了，我都忘了自己原来叫啥了！”防盗门逐次打开，201号热络地向着那群男男女女招了招手，“你还没告诉我你叫啥呢，你也是投奔【玩偶之家】的实验体吗？”
“我？哦……哦对！我也是实验体……你身后的那些是？”
“作为在这一幢大楼里活得最久的实验体兼21号楼的楼长，我想，我很有必要向你介绍一下这个小区的管理规则。”男人颇感自豪地挺了挺腰杆，微微侧身，将那一众状若骷髅的男女，让到程东面前，“【玩偶之家】小区，坐落于繁华的南城区之畔，占地面积二十万平方米，无绿化、停车位与物业费，楼层总数25栋，总户数可达四千户以上。这栋楼位于小区D区的西南角，21号楼的全体居民除我以外，编号均在3105到3310左右徘徊。没办法，毕竟总有些身体不好的实验体死掉，但万幸这座大楼陆续都会有新住户搬进来。你是多少号来着老兄？”
听完201号的描述，程东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北城的那座工厂，同样是出自公司之手，同样采取活体实验。只不过，201号对于这栋小区的措辞显得十分暧昧，他并没有提到【绑架】和【抓捕】等残暴的字眼，反而是说成了【投奔】。
难不成这些人都是自愿搬来的？
“你们叫我157号就行，他们抓我来的时候就是这么称呼我的。”程东故意在【抓】这一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所有人的眼神竟然都跟着微微一颤。
他们似乎很害怕听到类似“抓捕”之类的词汇。
“你是被他们抓来的？”
一名老妇人努力地从人群中探出身子，她仔仔细细地将程东上下打量了一遍，接着道，“小伙子，我看你这么健康，甚至还能凭借一己之力杀掉鬼娃娃，又是怎么被上头的人抓来的啊！”
上头的人？这老妇指的是裁缝？
来都来了，干脆在救走安阳之后，顺带将这座小区也一锅端了。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在谎言里面掺杂真话，他没必要把所有故事都编得合情合理。
想到这里，程东默不作声地沉吟道：“哦，其实我也是为了来这里找人。”
人群之中瞬间炸开了锅。
“又变成找人了？”
“我就知道上头的人不至于这么快就更换实验目标嘛！”
“就是啊，咱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栖身之所，我可不想再去外面东奔西跑地讨生活了！”
甚至还有个老大爷不顾程东满身的血污，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小伙子，你这不算是被人抓来的，你这也是另一种投奔【玩偶之家】的方式嘛！这不算被抓来！”
程东反而是被众人的表现弄迷糊了，这群人对于小区的态度，竟然与工厂里的工人截然相反，他们似乎很乐意成为黑瞳的实验对象。
【或许在他们的家里，能够发现更为关键的线索？】
思虑再三，程东还是苦笑着把手从老大爷的掌心里抽开，尴尬地挠着头：“即便你们不在乎……我也觉得这种形象站在你们面前挺不合适的，那个……有谁能帮帮忙，让我借个淋浴冲个澡吗？”
聒噪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没有邀请程东进屋的打算。
“那这样吧！”
只可惜程东向来都是个不拘小节的人，“201号，你家的卫生间就先借我用用？”
“这个……我家的屋子比较乱，还没准备好要招待客人啊……哎，你别推我，你等我找找钥匙！”
201号的身体仿佛被程东的那句话刺得整整缩小了一圈，满脸生无可恋地叫他生生地推到了自己家门口，“咱们事先可得说好，不能乱动我屋子里面的东西，我在这住得好好的，可真的不想让上头的人把我给扫地出……哎哎，你听我说完再进去啊！”
“哎呀，那怪物的血烫得我难受！”
房门才刚刚被推开了一道细缝，程东就已经大大咧咧地推门进了屋。一室一厅的格局，狭小的客厅里只摆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面上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程东暗自叫高乐偷偷地把文件内容扫描出来了一份，随后又抬脚要往201号的卧室里闯。
“哎哎哎，你这人这么这样！”
没等程东迈进卧室门，胳膊就被201号一把拽住，“淋浴在门口，你往里面闯什么！”
程东的目光从201号的面前扫过，这人脸上的无奈已经完全由愠怒和戒备所取代，可是程东依旧当做没看见一样，大大咧咧道：“哦，我没看着，走错了！”
关门，拧开浴室的喷淋水阀，程东的确在洗澡。
只不过这并不耽误翻阅刚刚高乐扫描出来的文件。
【d1 受试体反应良好，无严重生理病变反应；
d5 受试体局部身体发生腐烂，Ares-T-751型病毒已成稳定增值模式，未对受试体的机能产生影响；
d31 受试体的手臂成变异化增值，暂定于一周后加大药剂使用分量；
d41 受试体肺叶异常肿大，于同日宣布死亡，Ares-T-945型病毒测试失败；
d681 Ares-T-5801成功与（划去）、（划去）、（划去）配型成功，受试体智力测验不达标，无法形成生化改造策略，可将5801号病毒转移为生化武器配置。
……】
呈现在程东意识网格深处的，是一张张令人毛骨悚然的医学实验报告。黑瞳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制作出大规模的生化武器，而是将研究的核心侧重于手公司都不敢染指的生化改造实验。
“他们绝对是在做梦……不论人类的基因序列被什么样的手段干预并改变，它们所指向的结局都只会有一条路，那就是毁灭。”
高乐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出于对黑瞳疯狂行为的厌恶还是恐惧，“人类果然是一群自私而且傲慢的家伙，他们到现在都不肯承认碳基生命体在生物结构上的脆弱。基因变异就和上世纪出现的朊病毒一样，生化改造只会令人类发生改变的只有身体的病变，根本不可能达到异变的效果。”
“所以，那个鬼娃娃恐怕并不是他们有意制造出的武器……”
程东皱着眉头沉吟道，“他只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而已？”
“喂，你洗完了没有，我怎么听到你好像在我的卫生间和别人说话……”
门外传来了201号清晰而洪亮的声音，那家伙恐怕正在用耳朵贴着门偷听程东和高乐的对话。
卫生间里的流水声很大，程东有理由确信那个瘦成骷髅的男人即便听见了声音，也绝对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实际内容：“哦，没什么！我这个人喜欢自言自语，没办法，因为我的脾气比较古怪，从小就没人愿意和我交朋友……我自言自语惯了。”
“这句话倒不假，你这人的脾气的确不怎么着！”
201号似乎在门外悠悠地叹了口气，随后是鞋底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又在客厅的位置响起，“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这个世道，能有几个交心的朋友？没朋友也好，免得到时候叫自己最信赖的人摆了一道，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程东挑了挑眉，“哦？这么说，老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客厅里又是一段长长的叹息，“能来这座小区的，哪个不是有故事的人！”
这个楼长看起来是个话痨，程东觉得似乎可以从他的嘴里面套取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所以故意停顿了片刻，才故作疑惑地开口道：“对了，一开始我就觉得好奇，你们这一层的几个人，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怎么说呢？要不了多久，你就和我们一样了！这座小区的房租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他们不要钱，只需要咱为了他们的事业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小小的牺牲指的是什么，就是……成为实验体，让他们给咱开膛破肚，外加注射各种奇怪的液体？”
客厅里响起了一阵干瘪的笑声，“开膛破肚倒不至于，但是他们的实验项目很多，细菌实验、生化实验，我听其他单元楼的老哥说，他们似乎还要尝试什么冰冻实验和烧伤实验……”
程东的声音一沉，“他们干嘛不用小白鼠进行先导试验呢？直接把活人当做实验对象？”
“嗨！都已经到了逃进【玩偶之家】这一步了，谁还会把自己当成人啊！”
201号似乎又在叹息，“我们和你不一样，这个小区的每一个人都是逼不得已才搬进来的，他们有的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有的在外面杀了人；我们来这不是为了躲仇家，就是为了躲债主。活一天算一天吧，什么是人是鬼的，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了。”
“所以……你是和你老婆一起躲进来的？”
程东不知道应该对这些人感到悲哀，还是该觉得愤怒。即便是工厂里的那群工人，依旧懂得为了自由而拼命，这群人却为了多活一天，而彻底放弃了自由。
他们不值得可怜，却又实在让人觉得可怜。
“我老婆？你是看到客厅外面的拖鞋了吧……那不是我老婆，是我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