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笔书网>花满三春 > 正文 故地(3)
        鹿知微笑起来,“郑莲笑、雷大器想要火铳,想要训练火铳队的人,高招、昏招不计其数。只有你对嘴皮子特别自信,什么好处都不给,嘚嘚一堆废话想打动我。”

        方月衍哈哈大笑,说:“好处,我没法比你亲哥给的更多。不过呢,你对你亲哥,没有救命之恩。他不欠你的。就是这些话,你想想吧。”

        新春初至,虽然晴朗无风,仍旧很冷。衣着考究的天王近侍们送来铜炉、温酒。方月衍径自斟满,说:“接风酒,请勿推辞。”鹿知不接,扯下腰间酒壶,说:“你们的酒我喝不惯。我喝这个。”倒出来干脆地饮了三杯。天王近侍正欲作色,方月衍挥手倒空酒杯,挑眉笑道:“我很久没喝过烈酒,分我一杯。”喝了又说:“其实汲月县的酒相当不错,你可以试试。人嘛,走南闯北是难得的经历,趁此机会多长见识,多好。固步自封太可惜了。”

        砚君在旁边看着,心想这个人说话不中听,小事上倒是很有气度。但用的酒具是她祖父珍藏的祇朝古董,估摸那酒应该也是她家的窖藏,看在眼里终究不大自在。

        鹿知收起酒壶,朗朗说:“火铳火炮,昱朝也曾经有过。看那下场,你也该清楚,不是什么人拿到火器都如虎添翼。大新崛起,靠的是信念。我们能给你火铳,你能给我们信念吗?”

        “大新崛起,靠谁的信念?”方月衍像看小孩子似的冲他摇头,“好,今天提起救命之恩,我问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两人怕遇到盘查,假扮成遇到土匪的平民,阴差阳错,在破庙里碰上几个逃兵。几个人围着一小堆篝火,不敢烧得太旺太明亮,也不能不烤火,就紧紧地凑成一圈。”

        鹿知想起这件事,神色动了动。

        “说到雷大器和罗素伦芦扬,他们都是一肚子怨气。你当时还为你哥讲了几句好话。但我听出来另外一种意思。”方月衍的声音忽然变了,微笑也让人心惊肉跳。

        “芦扬很精明——你们铁布郡的人口,老弱病残全加起来还没有昱朝驻军的一半多。和昱朝对着干,就像顽童朝爹扔泥巴,没有胜算。是他有意把你们和昱民区分开,改了姓氏、改了样貌,让人感觉你们和昱民截然不同,不是父子、长幼,是初生虎与垂死牛的较量。因此聚集的人,自信而且格外能抱成团,我也一样,为摆脱了昱民的身份感到自己与众不同。但这是打仗的办法,不是治国的办法。打仗是少数人的事,治国是要管多数人。

        “芦扬能许诺给多数人什么呢?实在没什么东西,是他能给而雷大器不能给的——他想到了平等,不分什么族、什么姓,大新的子民只有一种,就是‘新’民。归根结底不过是把人为造出来的特殊,再抹平。

        “百姓不是傻瓜。而且他们想要的不是平等。他们想要的,是跟比自己有钱、有权的人平等,没人愿意同更惨更糟的人平等。我听得浑身发冷,觉得芦扬赢不了。不。他是输定了。”

        鹿知默默地听到这里,脸色沉得更冷峻。“原来你是为几个逃兵的话,背叛天王。”

        方月衍安然说:“我的判断错了吗?不信你问问这个小姑娘——我们华姓有几千年文脉,有足够的头脑为这世上的事情制定双重甚至多重的标准。雷大器是要给人分地的好天王,方月衍是要废除连坐、重税的好天王。罗素伦芦扬要建一个平等的国家?净说大话!人跟人怎么可能平等呢?假如芦扬成为天子,他会跟谁平等呢?”

        他忽然指着砚君,而她没法作答:这些话单拎出哪一句都很难听。但他淡然的态度,循循善诱的语调,还有他所讲的事实,不留情面却语出平和,或许是危言耸听,又像是推心置腹。砚君不由得被他从容的声音吸引,听了进去,觉得他所说的正是苏牧亭也深以为然的道理,也许还有不计其数的人信以为真,实在是无法反驳。

        “还是这套陈词滥调。”鹿知挥了一下手,果断扇走了方月衍散布的善意气氛,清晰有力地说:“每次跟你说话,最终总是发现我跟你无话可说。谈正事。名单在哪儿?”方月衍惋惜地摇头,但也不再坚持,向身后招手。

        远处的侍从捧过来木托盘,里面是一厚叠折好的纸。鹿知拿起来翻看,发现字也不大,从头到尾大概一百多人。“这么多人!”

        “天下皆知我重情义。如今有谈判的机会,怎能丢下昔日为我落入昱朝囹圄的旧交呢。”方月衍挑衅似的扬眉问:“芦扬要换几个?”

        鹿知不甘示弱地冷笑:“我们没打过几回败仗,也从来没有把朋友丢下坐牢。”方月衍受了当面讽刺,只是笑一笑,说:“那我要拿什么换?事先说好——你带来那堆火铳差不多都是废铁,我已经吃亏了,换人这事可不能再狮子大开口啊。”鹿知说:“郑莲笑的帐,你记她头上。至于换什么人,到了那天我再告诉你。免得你心里不踏实,提前下毒手。”

        砚君在旁边站了这么久,听他们一言一语地交锋,正有些跟不上,猛然听到这事,心突然飞快地跳。可是拿不准这两人之间到底是随便玩笑,还是剑拔弩张,尤其方月衍的笑脸,完全猜不出是喜是怒。说错了话,可收不回来,搞不好酿成大祸。

        鹿知听见她重重的呼吸,若无其事地问方月衍:“对了,向你打听一个人——苏牧亭,现在是死是活?”猛然听见父亲的名字,砚君身子一震,去看大成天王的反应。方月衍挑了挑眉问:“你怎么问起他?”

        “你就说这人是死是活。”

        方月衍的嘴唇动了一下,闲闲地回答:“可能活着吧,我好久没留意。傻里傻气的老顽固,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说话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向砚君身上瞟了一眼。

        鹿知心想,原来傻也能代代相传,嘴里说:“傻里傻气,你一年往人家家里跑三四十趟?”方月衍哈哈大笑:“这种茅庐,我闲来无事要走访十几个,哪儿能个个藏着诸葛亮呢。不过他家的饭真好吃——厨子还在,你待会儿尝尝他的手艺。”鹿知微笑说:“好啊,我想尝尝他做的松仁笋粒肉丸子,是不是真的好吃到让你每天吃。”

        他突然说出这种细节,方月衍只是眯缝眼睛笑道:“主要是不腻。倒也没有比别的肉菜更出色。”稍稍停顿,望向砚君说:“这么说,这个苏砚君,就是那个苏砚君了。”

        砚君惊了一刹,不知他几时看穿自己的身份。鹿知不慌不忙地责问:“什么这个那个?你们这里,不是不能直呼女子的芳名吗?”

        方月衍站起身抖了抖衣衫,森森冷笑:“你真以为,除夕还有客栈放着好好的年不过,开了门做两位客人的生意?嘁!哪个客栈舍得给你做那么大碗的年糕汤,还加满好料?”鹿知眨了一下眼睛就恢复从容神色,“哟,你手下真是人才济济,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那就多谢你破费了。”

        “小意思。”方月衍随意挥了挥手,“我还有事,你先休息。大过年还忙公务的,全天下也只剩我们俩了。哦不对——还有你哥哥芦扬。今天登基了吗?”

        他说得非常随便,砚君一下子没能听明白是不是玩笑。鹿知面无表情地回答:“承蒙关心。这会儿应该走完所有的过场了。”

        “听说找到玉玺?真的还是假的?”

        鹿知白他一眼,“你不愿意信,真的也是假的。你愿意信,假的也是真的。”方月衍不住地笑着摇头,说:“练嘴皮子的功夫,我这徒弟是一辈子追不上你这师父。苏家宅院漂亮得很,你想看就多看看。有苏小姐充当向导,我就不费心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鹿知和他见过面,再没有别的要紧事,随便在苏家园林里观赏。砚君跟在他后面,小声说:“七爷……”

        不需要她说出来,他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不愿意别人听见,低声说:“方月衍疑心很重。看我带来一个陌生女子,铁定查你祖宗三代。他怀疑我对你有私心所以问起你的父亲,对令尊反倒是好事。至少他不会急着谋害。”

        他平常吓唬人的样子,砚君早就看眼熟了,但这次不一样。话锋里森森的寒意,激得她打个哆嗦。“你自己再想想办法。”他说,“如果我开口,以大新天王的名义要求交换,他疑心你父亲能给大新什么好处,没准先下毒手。”

        砚君用力点头,说:“我现在就去找父亲的旧交。”临走又想起一事:“你怎么知道大成天王喜欢府里厨师做的肉丸?”鹿知不答,她便不再追问,提醒说:“我们地方菜里的肉丸做得特别大。你见了可别太惊讶,露出破绽。”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比划。

        其实方月衍既已知道她是谁,当然也知道她能告诉他多少事情,但鹿知还是抿嘴笑笑说:“这么大啊!我记住了。”
    热门搜索:中国性感模特内衣秀性感女战士性感舞蹈诱惑性感孕妇大肚照写真丝袜性感诱惑
    櫻花の島蜂巢影视BENK蜂巢影院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