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心里松了口气，曹霜絮昨天对他说起过，沈家祖上也曾做过官，那位老祖宗后来厌烦了官场上的阴诡算计，最终辞官回乡转入商道，才有了今天的沈家。
沈家的祖训“为商之道，为国为民，取之于民当报之于民”，现存于世的沈家老太爷，一直恪守祖训，直到卸去了家主之位，虽然现任的沈家家主有些偏离了祖训，但是这个沈柔一直伸受那位老太爷的喜爱，只可惜她是女人，没有竞争下一任沈家家主的资格。
但就冲那位沈老太爷的器重，王令断定沈柔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一个可以与之合作的人。
“王公子，你可知想要对付卢家，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做到，卢家家大业大根基深厚，不比我沈家差上多少。”沈柔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言明这件事的困难，毕竟想要即便是沈家想要扳倒卢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令摇了摇头道：“我暂时并没有要卢家破产的念头，只是想借用沈家的财力，铺展米粮的销售渠道，将粮价压一压而已。”
曹霜絮在一旁插嘴道：“王令和父亲的本意是希望粮食流通，解我青州粮食短缺的困境，却给了卢家操控粮价的机会，如果能有沈家介入兜售平价粮，那么卢家也不好卖高价粮了。”
沈柔表示不赞同：“卢家在青州米行的地位很难撬动，货源和渠道都不是我沈家能比，就算我们横插一脚兜售平价粮，段时间内也难有足够粮食维持，怕就怕到时卢家变着法子来收购沈家的粮食，恐怕要不了多久，新开的粮铺就要被卢家耗到关门。”
卢家在青州乃至西北的米行，地位首屈一指，掌控着数条粮道供给，之前曹庸遏制粮价，他们就故意将大部分的粮铺关张，同时在祁州囤积粮食，等的就是青州熬不住解放禁令的那一天，再高价售卖粮食，目标就是原青州百姓。
一百文一斗米，一斗米也就十几斤，一百文却是半年的人头税，穷苦人家定然是吃不起的，中层和上层居民咬咬牙还是可以接受的，可是如果有便宜的平价粮，那大家都买得起，到时候其他粮铺虽有怨气，但面对沈家也不敢多话，只能跟着降价。
王令听沈柔话里的意思，发现她好像压根不在乎得罪卢家，反而是担心卢家找人收购她沈家的粮食，届时沈家货源不宽裕的情况下，可能真经不起卢家的消耗，到时候也就只能回归到现有的状态。
王令感觉被这丫头给算计了，说什么害怕得罪同行，不过是与自己谈判的筹码罢了，王令猜测，恐怕在曹霜絮在她耳边介绍自己时，这丫头就开始算计自己了。
但是他并不感到恼火，在他看来若是沈柔没点心思，自己反而要重新考虑合作人选了，况且沈柔所顾虑的事情并非不可能，甚至极有可能会发生。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够帮助沈小姐解除顾虑。”既然是自己揽的事儿，王令当然觉得有义务帮一帮这丫头解决顾虑。
沈柔闻言露出一个略显狡猾的得意笑容，恰巧被王令捕捉到了，他顿时感觉内心一片苦涩，合着这丫头正等着我支招呢，说起来，她恐怕早就有心要和卢家掰手腕了，前面那些说不准也是在做戏给我看的。
沈柔看着王令的眼睛，装出一脸惊奇的样子道：“哦？王公子有办法？”
这女人不当演员可惜了。王令在心里暗自给自己提了个醒，日后与沈柔打交道，得多留几个心眼。
“想要避免被卢家消耗掉储粮不难，沈家粮铺开售以后，立下一个规矩即可。”王令道。
沈柔追问道：“什么规矩？”
王令坏笑道：“每人每七日内只得购买一次大米，每次限购一斗，为防止有人重复购买，购米者在首次购买时必须持户籍册，粮铺登记入册后发放印有沈家商徽的米袋，往后购买都必须带着这个米袋，每买一次便在上面盖一个戳，根据印章个数来判断这个人是否超出限额，不知沈小姐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沈柔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掩住红唇看向曹霜絮笑道：“曹大人这位故友之子，怎就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那卢佳磊若是知道，定会恨他恨得牙痒痒。”
曹霜絮无奈笑道：“他的确总有些古怪想法，看似天马行空却行则有效，若是照他这个办法，也确实可以避免有人恶意采购沈家的平价粮。”
王令嘿嘿一笑，志得意满的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听着两女的夸赞，心里极为舒爽。
“只是不知该从何处采纳货源？我沈家并无米行经验，一时半会怕是很难找到供货商。”沈柔看似在自言自语，眸子却有意无意的看向王令，好像在等他说话。
王令哈哈一笑道：“这或许就要问你们家那位老爷子了，他应该会有办法。”
沈柔听得心中一惊，有些不确定道：“你已经猜到了？”
“我不懂沈小姐在说什么，只是我觉得老爷子高瞻远瞩，人脉广泛，或许他会有主意。”王令装着糊涂道。
“你何时开始猜到的？”沈柔却是不信，继续追问道。
王令沉默了数秒，从沈柔锐利的眼神中，他看出这个女人不好糊弄，于是无奈道：“你虽然隐藏的很好，但还是露出破绽。”
“什么破绽？”
“你稍显积极了些，正常来说，有些话不该你问，而你却像是在引导我促进合作。”王令直接点破。
沈柔陷入了沉默，好像在复盘自己刚才对话的过程，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
曹霜絮在一旁听得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其实王令也是才想通了一些事，刚开始他只是单纯的想找沈柔合作，目的也就是稍稍惩治一下卢家，然后帮百姓缓解下生活压力。
从沈柔一开始表现出的拒绝，王令还以为她是顾忌沈家的名声，不愿被同行说闲话，更不愿得罪沈家，可是从沈柔佯装要走，然后又突然回头，表现出对合作有意的态度，王令总觉得前后太过突兀，情绪上似乎不太连贯，他可不认为自己之前那番话就能打动一个商人，人家家大业大的，凭什么为了你的愤愤不平，就搭上自己的身家？就算是有沈家祖训也犯不上，人家有的是为国为民的途径，何必去得罪个算不上敌对的同行。
那是什么将她留下的，或者说沈柔感兴趣的是什么？
是一个手段，一个可以和卢家正面开战的手段，沈老太爷深知卢家在米行树大根深不可撼动，担心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担心自己的投入被卢家全部吃光抹净，毕竟沈家在米行的资源远没有卢家雄厚，所以沈家需要一个手段，既能够顺利入驻米行，又能助其平稳发展。
沈家不缺经营的人才，但是唯一担心的就是被卢家耗光储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你这头低价卖，人家全给你收了，再高价卖出，实际上还是和现在差不多，粮食都在卢家手里，卖多少钱还是他们说了算。
嘿嘿，突然感觉这事儿变得有意思了，估摸那位沈老太爷早就有了打算，只不过一直犹豫不决，所以才没有下场。
那我就帮你做个决定吧。
王令继续道：“如今西北战事陷入焦灼，各个行当的商路受阻，唯有米行自解放禁令后运输日益流畅，销量不减反增，正是借了这次战乱引发的饥荒，但偏偏沈家主营的香料和布行每况愈下，销路不畅，怕是再过不久，这青州首富的位置就要易主了吧？”
说完他看向沈柔，那眼神有几分讥讽，好似在说咱俩都别藏着掖着，你现在也需要这项合作帮助沈家渡过难关，至于沈家现在是个什么困境，我言尽于此，大家都是明白人，说得太通透了不好。
我就不信，你这丫头还能继续保持沉稳。王令在心里暗自奸笑。
沈柔自以为拿捏了对方，却没想到被这人看破了心思，原以为自己一套欲擒故纵、顺水推舟使得恰到好处，被人点出来还不算完，还隐隐有种被人反将一军的气恼。
从小到大，她一直努力证明自己不输于男子，事实也确实如此，沈柔在商道上的天赋，远超家族中的哥哥弟弟们，不过只可惜她是个女人，无法竞争家主之位。
正因为如此，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对于男人多为不忿，如今被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小子把沈家的处境点透，无异于撕碎了她全部的伪装，把她扒光了展示在王令面前，这对于沈柔来说，何其羞耻！
沈柔目光一凝，冷声道：“公子无非是想借助沈家的力量来对付卢家，我们倒是不介意为别人在前冲锋，但要看是什么人，值不值得沈家这么做？商人趋利，有利则往，无利则退，所以如果公子想要合作，最好能拿出实际利益作为筹码，我也好上报家主与几位管事商议。”沈柔道。
这倒是情理之中，想要与人合作，总要让人家看得见从中可以获利几分，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帮你得罪卢家？仅凭曹庸的面子可是不够的。
王令故弄玄虚道：“很遗憾，东西目前还没准备好，沈小姐要看恐怕还要再等几日，我保证半月之内，将我要与沈家合作的产品送到府上。”
沈柔面上并未见怒色，但声音却有些不悦道：“那沈家与你之间的合作，就待到半月之后再定，霜絮妹妹，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