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代观主！丹房龚长老今日上书，称年衰体弱，无力胜任丹房重担，欲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禀代观主！今晨宝象国送来书函，商议取消明年的丹药、法阵订单，同时暂缓一应道场斋醮、祈福法事。”
两道禀报声音，先后而至。
言语虽不算急切，却也足以刺破蕴心殿外，鸟吟虫唱的和睦景象。
就连殿外洒扫的小道童，都有意无意间，将耳朵竖了过来。
“嗯，知晓了。”
不算苍老的威严声音，从蕴心殿中飘然传出。
“人生有梦，不必苛求，便由得他们去好了，照常处理即可。”
淡然平静、古井无波。
仿似早已习以为常。
此番应答，近日来已成定例，自是早在清风明月意料之中。
面上虽稍有不忿，却也只能无奈应了声是，各自退下。
只余下几名小道童，提溜着扫帚水壶，凑在一处，肆意八卦闲扯。
“光是这个月，都第三个了吧？再是这般下去，咱们五庄观还能剩下几个长老啊？”
有道童面露忧愁，显然是在烦忧前程。
“谁说不是呢，自从年前时节，人参果树花期不应，长老执事们彻底失了念想，观中便愈发凋敝。”
旁侧有道童应声道，面色倒还算是平静。
“听说器房的禧长老，也是口称年老体衰、精力不济。”
还有道童消息广泛，左右瞄了一瞄，压低声音道：
“哪知告老还乡之后，转天就现身压龙山压龙洞中，成了那九尾狐老太君的炼器客卿。”
“听说还赐下两名处子狐女，惹得禧长老一连三天三夜，都未曾踏出洞府半步，哪有半分精力不济的模样……”
“啊这？大好的道门正宗不留，跑去为一介妖怪效力？”
先前面露担忧的小道童，霎时间双眼圆瞪，惊呼出声，满脸不可置信。
“你懂个……那啥。”
那道童脸露鄙夷，斜目瞥了一眼，煞有其事继续道：
“那九尾狐老太君手中，有一至宝，称曰‘幌金绳’，相传乃是老君贴身的裤腰带。”
五庄观只尊天地，不拜三清。
连带着观中小童，提起老君名号来，也并无太多避讳。
不过提及此处，音调还是再压低几分。
“你想啊？裤腰带，那是何等私人隐秘之物？怎可能流落到不相干人之手？”
“而且好巧不巧，偏生就落在了最擅魅惑诱使、风华绝代的狐族老太君手中？”
那道童说至此处，不禁挤眉弄眼，流露三分暧昧狭笑。
“依我看啊，要真论起道门正宗。”
“那压龙山上的狐阿七大王，只怕比咱们五庄观，还要正统些哩！”
……
蕴心殿内。
殿堂高阔，辽旷空寂。
只在一方漆红矮桌前，盘膝坐着名青年道士。
莫约十七八岁，一袭苍青道袍。
身形直挺，五官清朗。
剑眉下的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顾盼之间，熠熠生辉。
此时正专心致志，摆弄着桌上几块零碎玉片。
听着殿外小童，亦真亦假的八卦胡语，不由手间稍缓、眉峰微蹙。
对于此间事宜，连扫洒小童都有所耳闻。
又如何瞒得过秦川这个代观主。
奈何形势比人强。
观主镇元子对外称是闭关，实则不知所踪，已有千年之久。
人参果树灵气不足，花期已过，寸苞未生，遑论花果。
两大支柱先后折没。
五庄观早已是内外交困、入不敷出。
修仙问道，素来讲究财侣法地。
财，无可争议排在第一位。
如今观中连日常修行，最基本的灵石、丹药，都无法照常供应。
一众长老执事，穷则生变、另投他处，委实无可厚非。
毕竟五庄观声名虽盛，本质上还是一介道观，而非宗门教派。
道门讲究万法自然，来则来矣，去则去矣。
并无世俗势力那般，忌叛忌离的强约束力。
若秦川真是镇元子师弟，道法通玄、比肩大罗。
或许还能施以些雷霆手段，稍加延缓颓败势头。
可惜秦川并不是。
观中上下，都爱恭维代观主驻颜有术，肤如青葱、颜若稚子。
只有秦川心中清楚，自身确系十六七岁的青葱少年，而非劳什子千面道君。
……
秦川来到这方世界，已经快要有一年光景了。
一年前的深夜，秦川正兴致盎然的浏览网站，屏幕上忽然弹出安全警告。
作为资深冲浪达人，自是浑不在意，随手点下了“无视风险，继续访问”。
怎料鼠标点下一刹那，脑中便如天旋地转。
等到恢复意识，已身处人参果树之下。
进出往来的长老、童子，见着这幅陌生样貌，却并无半分质疑。
只笑赞代观主修为精深，千面神通更甚从前。
秦川初时还满心疑惑。
分明音容样貌，皆是迥然不同。
为何观中上下，却都能异口同声，一嘴道出自个儿就是代观主。
后来旁敲侧击，这才明了。
镇元子失踪前，曾将五庄观中，一应大小事务，尽数交由同门师弟，千面道君打理。
其中最要紧之物，自是非那天地灵根，人参果树莫属。
在镇元子的授意协助下。
千面道君与人参果树，神魂相合、气息相接，承灵根万千气机于一身。
五庄观中的道长童子们，对于人参果树的气息，自是了然于心，毫不陌生。
因此在辨认代观主之时，从不依据身形外貌。
只需通过气息感应，便能轻易识别。
如此羁绊，也不知是托付，还是该称之为束缚。
秦川虽不知晓，为何自个儿糊里糊涂间，便与人参果树绑定了气息。
也不知晓原本的代观主，如今究竟身处何方。
不过初来乍到，委实不敢胡乱表露身份。
穿越者，在这种道门正宗眼里，与域外天魔无异。
若是没有人参果树遮掩气息，平白暴露于人前，五雷轰杀只怕都算轻的。
仓促之间，也只得应承下来。
从点头应下那一刻起，秦川便心知肚明。
这一世身家性命。
与眼前这株外表枝叶繁盛，内里灵气衰败的人参果树。
只怕是息息相关，再也难以脱离干系。
若是五庄观倒闭破产，树倒猢狲散。
旁人还能另谋出路。
可于秦川而言，却是实打实的灭顶之灾。
思及至此，忙用力晃晃脑袋。
默诵一遍清心咒，将诸多杂念抛之脑后。
专心致志，继续摆弄桌上，白净光洁的温润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