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笔书网>一人镇守孤城,于人世间无敌 >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他在玉门关,他在疯堕【依旧二合一章节】
        惊蛰,三更天。

        楚国观星台,玄色道袍的少女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随呼吸微微颤动。

        台基六十四卦图按天干地支排列,另有龟甲及一杆黄旗,旗上画窥天符。

        最特殊的是她身边的三足木乌,乌口衔小铃。

        司天监同僚神情凝重。

        都两个月了,李屏誓要卜测那个男人位于何地,不惜搬来祖传至宝。

        突兀。

        黄旗无风自折,旗杆截成两段。

        “快封卦!”少监厉声催促。

        少女不为所动,眼睛淌出一滴滴血珠,渗流自精巧鼻翼又干涸,如此反复。

        “李屏,立刻封卦!”术士们惊悚骇然,旗倒折寿,一滴血减一年。

        叮叮。

        乌口小铃发出清越响声。

        李屏蓦然睁眼,死死盯着三足木乌,木乌有节奏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西,扶摇风。”少监呢喃。

        “神洲舆图!”李屏面色苍白,沙哑催促。

        少监快步走上台基,将舆图递给她,末了叹息一声:

        “十三年啊。”

        “中原文明面临生死存亡,我又何惜十三年寿命。”

        “几十年持续不断坠落的大唐国运因他而涨,他值得。”

        李屏说完揉了揉疲惫的脑袋,随后沉浸观察神洲舆图。

        少监沉默。

        是啊,也许画中人没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但至少给大唐带来了一丝希望。

        尽管他们效忠南楚政权,但他们都是炎黄子孙,是中原文明的一份子。

        最后谁取神洲鼎不重要,如今强大的蛮夷盘踞在侧,若是中原文明消亡,死后谁还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在西蜀吗?可西蜀不吹扶摇风啊。”一个术士困惑。

        李屏眼眸绽现光芒,似自言自语:“大风西南向东北倾斜,地势低且平,荒芜空旷是为扶摇风。”

        “这里!”

        她指着舆图某个地点,坚定而果断道:“玉门关。”

        “他在玉门关!”

        司天监众人面面相觑。

        中原进入西域的门户,北凉和蛮夷的边境?

        “难道是北凉某个将军奋勇杀蛮?”少监猜测。

        “大唐国运。”身边术士小声提醒。

        “他虽在北凉为将,却心系大唐,如此导致唐运变化?”少监虽是疑问,却一脸笃定。

        众人纷纷颔首。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自古以来,玉门关便是一座象征华夏荣辱兴衰的隘口。

        那里曾记载中原无上荣耀,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万国朝拜长安途径玉门关;那里也悲壮凄凉,中原多少为国出征的将士临死前遥望玉门关。

        或许唯有波澜壮阔的玉门关,才会诞生挽救中原国运的人物。

        “回去休息吧。”少监忧心忡忡地注视李屏。

        少女嗯了一声。

        其中一个术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出徒添笑耳。

        他突然想起安西四镇,原因是他太爷爷曾经是安西军一员,因军务安排调回中原,临死前还念叨着想再看一眼玉门关。

        安西肯定不复存在了,都隔绝消息六十多年,况且身处蛮夷腹地。

        如果还存在的话,那已经不是奇迹,而是史诗级的神话传说。

        世间最可怜的将士莫过于安西第八团,当初领命驻守西域疆土,为中原遏制西域诸国,谁料蛮夷崛起得如此恐怖,那些伟大戍边战士的骨灰都回不来。

        “你想说什么?”少监看了他一眼。

        “没。”术士摇头。

        关键西域也没有扶摇风。

        ……

        长安。

        甘露殿。

        裴静姝趋行入殿,便见到高贵典雅的女帝正站在窗前郁郁寡欢。

        陛下习惯一个人独处,时而徘徊时而叹息,很少主动和人说话。

        只有当她的目光偶尔看向御案的画像,眼中才会闪现出一丝神采。

        不过,那神采也是极其微弱,稍纵即逝。

        “陛下,李屏卜测出画像人在玉门关。”裴静姝带来好消息。

        女帝直直盯着她,语调极为刻不容缓:

        “传高朝恩觐见!”

        “是。”宫婢领命而去。

        “玉门关吗?”女帝疑惑。

        “这一卦,李屏折寿十三年。”裴静姝轻声说。

        女帝眉心微低,眼中的悲伤一闪而逝,旋即怔怔看着窗外:

        “你做过什么?”

        “朕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朕对不起你啊。”

        “岌岌可危的中原文明,太需要一个英雄来提振元气。”

        裴静姝默默颔首,能让国运变化,肯定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率兵杀敌三千?还是武道天赋绝伦?

        你的事迹不能无人问津,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急需重燃斗志。

        俄顷,一位满头白发,身影佝偻的蟒袍太监步入宫殿。

        “陛下。”他恭敬施礼。

        女帝注视着他:

        “画像人在玉门关,无论多久,你都要找到他。”

        高朝恩重重颔首,僵硬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

        “找到他,杂家给他脱鞋。”

        女帝扯动唇角,莞尔一笑。

        很淡的浅笑,却像层层裹闭的蛹茧在一声咔擦的轻响后剥落,露出动人的蝶翼。

        裴静姝很久没见到陛下露出这般开心的笑容。

        高朝恩这也算逗乐陛下了。

        他是千古忠宦高力士的养子,如今已一百多岁。

        这个趣事来源是昔年高力士曾当众给李白脱鞋。

        “杂家告辞。”高朝恩转身离开甘露殿。

        踏出大殿,身影悬空而起。

        ……

        圣城,青铜殿宇。

        圆桌上气氛死寂,十二位审判官头皮发麻,盯着弹劾里狰狞扭曲的头颅。

        “冕下,就是这样。”风尘仆仆的巡视官汇报完毕,退至外殿。

        蛮帝双手捏得咯吱作响,一拳拍在王座扶手,咆哮道:

        “丧心病狂!!”

        “月九龄人性都扭曲了!她是神国最可憎的刽子手!”

        审判官们噤若寒蝉。

        呼延寿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可怖头颅,总觉得老巫婆的眼睛在盯他。

        如他所愿,在心惊胆战的计划里,终于还是捂住了盖子。

        通向孤城的道路堆叠着一具具百姓尸体,几乎都能触碰天穹,是个正常人都觉得晦气,何况养尊处优的巡视官,更不可能前往。

        关键是老巫婆本就有嗜杀狠毒的名声,大屠杀符合她的性格,若换做折兰肃,中枢肯定会怀疑这桩事。

        “将这条肮脏毒蛇丢去喂狗!”蛮帝怒挥咆哮,随即震吼道:

        “七千里疆域,谁去制裁?”

        十二位审判官缄默不语,谁都不想推荐自己的党羽亲信。

        几十万无辜百姓惨死,孽气太重了极容易影响心智,况且老巫婆打碎一切秩序,新任制裁者去那里又得重建,很难捞到政绩。

        倒霉地,谁愿去?

        “冕下,老臣推荐折兰肃。”一个高鼻梁棕眼瞳的审判官毕恭毕敬道。

        呼延寿心脏猛然被无形之手给攥住。

        没完没了是吧?

        最该千刀万剐的就是折兰老狗,但这条老狗肯定会拒绝接旨,届时闹大了不可收拾。

        “冕下,此人大逆不道诛杀郡主,若是这么快官复原职,可能会引发舆论不满。”

        呼延寿严肃道。

        “有理。”蛮帝颔首,扫了一眼圆桌,沉声道:

        “暂时搁置一段时间再议。”

        呼延寿竭力克制情绪波动,称赞道:“冕下圣明。”

        这是最有利的结果,也意味着该他对付孤城顾长安了。

        该死的折兰老狗,跑得是真畜生!

        蛮帝审视他半晌,语调愠怒:

        “呼延爱卿,朕观察你最近意志消沉。”

        呼延寿不寒而栗,心念急转间叹息道:

        “子女平庸,臣近来苦于家事。”

        经历了如此摧毁性的失败,就算再意气风发也都磨得一干二净,他整天彻夜难眠,魂魄都飘向七千里那座孤城。

        “振作起来!!”蛮帝冷喝一声,从王座缓缓起身,不可一世道:

        “大业未成,尔等该尽心尽力,待无上神国吞并中原,在座诸位都会接受天道深渊的荣耀!”

        众人神情激昂,铿锵有力道:

        “天神冕下万万岁!”

        ……

        回到府邸,呼延寿又得知一个噩耗。

        “爹,据南楚谍子汇报,有星象师夜窥天机,改变唐运的男人在玉门关。”

        安静的书房,呼延璟声音剧烈颤抖。

        早前唐国就到处流传一张画像,跟他得知的顾长安容貌一模一样!!

        “是李屏那臭婊子!”呼延寿呼吸急促,表情扭曲,整个人像是窒息般躺在椅上仰望天花板。

        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盖子还能捂多久?

        见老爹恐惧至极的模样,呼延璟反倒安慰起来:

        “东土最有天赋的术士也不过如此,呵呵,汉奴在西域七千里呢。”

        啪!

        突如其来的巴掌,呼延寿又狠狠甩过去一记,压抑怒火嘶吼道:

        “蠢货!”

        “那是帝国被天道眷顾,玉门关以内悉数遮蔽,否则以为她窥不出?”

        呼延璟悚然一惊,恐慌道:“万一……”

        “是啊,万一她卜测能力更进一步,与天抗衡,那你爹我的脑袋也要沿街游行了。”

        呼延寿惨笑,脑袋浑浑噩噩。

        世人言说第一个谎言的时候,就要用无数谎言弥补,如今他深陷火坑,拼命熄灭它,可烈火已是燎原之势。

        呼延璟浑身僵硬,四肢冰凉。

        近日他疯狂恶补东土中原的史书,甚至还翻阅了西方拜占庭帝国史,虽然拜占庭烟消云散早就投靠大蛮帝国,可那边也出过不少人杰。

        他想看看一己之力的极限在哪里。

        翻来翻去,他害怕了。

        无论多么伟大的人物,跟孤城汉奴对比,似乎都显得自惭形秽。

        东土或许还以为画中人只是做了一件还算可以的事情,若真清楚汉奴一路走来承受的东西,怕是整个神洲大地都要震荡。

        “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中原不知,帝国也不知,老夫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顾长安,再营造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呼延寿嗫嚅自语,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凶狠!

        ……

        “发芽呀。”

        “你发芽好不好。”

        披头散发的红袍男子抱着一截桃树枝,他好想再看到鲜红的桃花瓣,可无论怎样,它就是不发芽。

        顾长安只能祈求,就算他现在唯有祈求神灵,别再伤害城里的亲人们。

        为什么瘟病就停不下来呢。

        为什么狂风飘来血腥味,带来腐臭难闻的气息,仿佛孤城承受的灾难还不够。

        他不知道五百里外堆叠着几十万具尸体,他只知道天空一直是猩红色,天地还弥漫着让他疯狂的气机。

        所谓新世界里的修炼,大抵是借天地之力,他不知道这是孽气,他只清楚修炼它可以变强。

        顾长安炼化了。

        他害怕佛龛远远不够洗涤气机,所以选择自己炼化,别再波及那些身体疲弱的亲人。

        “我真的快疯了。”顾长安翕动嘴唇。

        能清晰感受自己混混沌沌的思想,那些气机让他持续疯堕。

        等哪一天他不知道自己疯了,那便是彻底的疯子。

        很久以前,多久呢?大概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盼望着中原出现拯救者,来拯救这块饱受苦难的疆土。

        那时的自己应该朝气蓬勃,站在城头如一尊战神,接受华夏民族的瞻仰膜拜。

        所谓的少年意气应是如此。

        可现在已经麻木,已经不相信有人能来接过他高举的火把。

        但灵魂深处仍旧有一丝期盼,万一真有呢?

        如果自己疯了,分不清来人是蛮夷还是故乡,那该多可悲啊。

        “可不成疯子,又如何守住这座城。”

        顾长安笑了笑,继续炼化天地气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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