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洛阳有酒
是夜，曲高随石闵军队回走，路过南阳城外时，曲高请求石闵，让他安葬了朱颜，石闵也是铁血的汉子，见曲高如此重情重义，自是无不应允，曲高与八名死士就将朱颜安葬在南阳城外潦河镇外。随后便随大军一路北上，直至洛阳。
夜色中的洛阳，没有昔日的万家灯火，没有街市的热闹喧嚣，满目之下，尽是荒凉。曲高见一些僻静的巷尾，都流落着许多衣衫褴褛的难民百姓，甚至还有许多瘦小孱弱的孩童，有心想要下马去帮，却忽然记起，自己现在是降将之身，身处敌阵之中，岂能容他随性而为？
跟随军队进入大营，曲高和八位死士被安排在一间营帐内休息，营帐门口只留了一个士兵把守，也未收缴兵刃，限制行动，显然没有把他们当做降敌。
曲高静坐帐中，心中忍不住涌上哀愁，一日之间，他失去了最知己的红颜，成了襄阳的通缉重犯，现在还沦落成为赵国的降将，这一切似乎都来得太快了，每件事都没有给他缓和的时间，现在静下来，曲高只觉得疲惫不堪，身体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如果可以，就这样倒下睡一觉该多好。可一想到是在敌军大营中，曲高又强打着精神，不能在此处放松懈怠。
也不知伤神了多久，曲高抬起头，见八位死士安静地站立两排，低头正对着自己，曲高开口叫道：“几位大哥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还不知道几位大哥怎么称呼？”
为首一人抬头回道：“曲郎，我等都是身负死罪之人，是常大哥救下了我们，以前的身份都随罪名一起埋葬了，我等皆是剑客，曲郎唤我剑一就可，这是剑二、剑三、剑四、剑五、剑六、剑七、剑八。”那大汉将众人挨个介绍，曲高听得他们的称呼甚有意思，稍稍提起了几分情绪，说道：“难得几位大哥都是剑客，倒也是个巧缘。”
剑一回道：“并非只有我们八人，姑娘走南闯北，与各流各派的人打交道，少不了遇上麻烦，常大哥安排我们八人保护姑娘，除了我们八剑，还有四刀，四刀由常大哥带着身边，此刻正在护送曲郎家人去往长沙途中。”
闻言，曲高又想起朱颜临终前，费尽心力地为他谋划出路，请求援兵，她算准了曲高的性格，却也一定想不到，此时曲高正在赵国军营之中。定了定神，曲高怅然道：“现在阿颜已经死了，几位大哥的使命也已完成，几位都是剑道好手，若想离开此地不是难事，或南下去寻常大哥，或快意江湖，不必留在此处随曲高一起做阶下之囚。”
剑一问道：“曲郎可愿随我们一起走？我八人纵拼了性命也必将曲郎救出去！”
“我既已降，石闵也如约未攻襄阳，是不能走了。”曲高叹了口气，说道：“况且，我若留下，日后于襄阳或有助益。你们走吧！”
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片刻，八人一齐跪地参拜，剑一说道：“曲郎忠义！我们这几个兄弟杀过人，放过火，罪大恶极，本就该死，但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如今改头换面，也想为家国出一份力，我八人愿追随曲郎，听凭差遣！”
曲高慌忙起身，将八人一一扶起，脸上总算展出一个笑颜，也没有过多客气的言语，曲高与几人扶臂摩掌，重重道了声：“多谢！”
帐外响起一阵急促又厚重的脚步声，一个重甲将领掀帘直入，叫道：“曲高，大将军设宴有请！”
终于来了！曲高今后如何在自处，就看今朝夜宴了！
“曲郎！”八位死士见曲高起身赴宴，神色冷沉，手落腰际。曲高眼神制止，从容不迫道：“蒙大将军礼待看重，烦请这位将军带路。”
中军大帐，老远就听到胡人将领在杯觥交错，士兵们不停地将酒菜端入，炭火光影摇曳，胡人的交谈欢笑声声传来，曲高定了定气，昂首阔步踏入帐中。
“降虏曲高，奉命前来，参见将军！”
帐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曲高一身红衣喜服，金冠束发，桃花般的面容还宛如少年，但许是这一日之间经历了太多，神态却褪去了稚气，在襄阳号令士兵时，已俨然生出三分威者气质，本就天人之姿，在火光辉映下更如神明临世，北境如何能生出这般风华的人物？一时间，帐内近百名将官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好！”正中高座上的石闵酒杯落桌，指着曲高，笑容满面说道：“今日召集诸将前来，正是为了向各位介绍，本次出征襄阳最大的收获，襄阳曲高！”
帐内诸将中，有不少人也随征襄阳，知晓经过，还有些留守洛阳的将领，心存疑惑，他们的大将军攻无不克，此次出征襄阳竟就带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回来，还乐得这般，竟把整个大军中的所有将领都召集过来庆祝。一人起身问道：“大将军，这小儿生得是俊俏，不过他究竟有何本事，竟让将军舍襄阳而取之？”
曲高被这么一问，眉头微皱，这个问题他似乎也想过，不过也没想得明白，冉闵为何放着唾手可得的襄阳不取？他见识了石闵的铁骑，训练有素，骁勇善战，自问以襄阳的守备军力决计抵挡不住。难道除了襄阳守军，王氏还留有后手？
没等曲高想明白，石闵站起，高声说道：“这小儿与王氏嫡子，玉面王首齐名，孤身刺杀张由，在襄阳重甲合围下，还亲手诛杀了我的使臣，骨都候和两名羯族高手，身手还是其次，这般虎胆着实令我欣赏。我三万铁骑兵临城下时，这小儿以白身号令襄阳守军，甚至还叫动了祖狄亲自带兵来援，得一座城池何其无趣，得一良将才是痛快！”
石闵的言辞语气，都对曲高大加赞赏，众将听闻了曲高的事迹，起初也有些疑虑，不过经其他将领一核实，确如其事，看向曲高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赞赏。冉闵安排曲高上座，以贵宾之礼相待，众将一一前来敬酒，曲高不胜酒力，没过多久便已有了醉意。
胡人好斗，酒上了头，便开始在大帐中央比起武来，两人一场，只比拳脚，你来我往地也好不热闹。曲高虽醉意朦胧，但见武斗比赛，也是打起了精神。之前便听闻胡人勇武，今日一见，果真不是虚言。热场的几名普通将官，武功都不在襄阳将军李贺之下，之后又见识了十数名高手的武斗。曲高只觉心中生出丝丝凉意，胡人勇武如此，难怪晋室军队接连战败，这样的实力悬殊，晋家的天下又如何能够保存，襄阳又如何能够安好？
借口醒酒，曲高独自来到帐外，看着四周的军队排布有序，训练精良，即便深夜也无偷懒懈怠，可见其军纪严明。不得不说，赵国的军事实力是令人敬服的。相比之下，襄阳的军队受张由统帅，已是整个晋室都数一数二的精锐，但仍差之千里。
“曲郎可是不习惯这些粗野的军中汉子？”石闵厚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曲高一惊，回身道：“不敢！曲高微末身份，将军已给足了颜面，只是……”曲高想起方才宴席间石闵对他的事迹知之甚详，相必襄阳城中也少不得安插耳目，便直言道：“只是将军既知曲高身份来历，想必也知道，曲高乃一介平民，襄阳守备并未听我号令，祖狄将军也并非应在下之邀解围。方才那番，实乃言过其实了。”
“你倒是坦诚！”石闵爽朗的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可那又如何？朱氏是为你效力，她做的事就是你做的事；玉面王首也真切地对你心生忌惮，几欲除你以绝后患；难道你普普通通的平民身份，能搅得襄阳易主，我大军无功而返？”
曲高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但似乎会错了意，问道：“难道将军是因祖狄将军来援，所以退兵？”
石闵不满地哼哧了一声，问道：“你观我大军如何？”
“训练精良，势不可挡！”未加思考，曲高脱口而出。
石闵接道：“不错！纵祖狄来援，联合襄阳守军，我也不惧。攻下一座城池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只是攻下之后，如何打理，却非我所长。我帐下诸将你方才也已见识了，都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勇猛战士，让他们去攻城略地，我相信放眼整个晋室都难有对手，但如同现在，我们脚下的繁城古都洛阳，也被糟蹋地不成样子，所以，我急需一个能治理城邦，有爱民之心的帮手！”
石闵说这话时，双眼直直地盯着曲高，眼神中的炽热曲高感受得到，曲高疑问道：“将军所说的能治理城邦，有爱民之心的帮手，难道是指在下？”
“不错！”石闵肯定道。
曲高心中疑虑，他从未参政，如何能治理城邦，他也未当过官，又何谈爱民之心？
许是看出了曲高的想法，石闵道：“你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你名下如今的产业，渗透农商军政各个领域，朱氏虽然身故，但在各个行业中，都给你留下了可用的帮手，这些产业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紧缺的命脉。各行各业的兴隆，才是治理一个城池的关键所在，而你，具备这样的实力！”顿了顿，石闵又道：“至于爱民之心，我听闻刺杀张由当晚，你为了保留襄阳领军之人，竟从王首手中救下要置你于死地的李贺。襄阳城楼上，你又亲手将其处决，襄阳守军竟无一人阻拦，这便是你的民望，也是令玉面王首，乃至整个襄阳士族都忌惮的东西。”
曲高倒不曾想过这么多，他酒意上头，脑子迟钝得很，又问道：“所以将军收在下是想？”
石闵愣了愣神，再三打量确认他不是在装糊涂，见他双目迷离，头脑微晃，面上绯红酒意，便又耐着性子说道：“我想让你帮我打理洛阳。”
随军前来的这一路上，洛阳的残破和流民也确实让曲高动容，几乎未加多想，曲高便应了声：“好！”
石闵大喜，急忙拉着曲高回到帐中，清肃了场子，高声宣道：“兄弟们，从今天起，我封曲高为洛阳王，总领洛阳政事，三军统领，见他如我，但有指令，不得违抗！”说完又解下腰间佩剑，交到曲高手上，对众人说道：“此剑乃我随身佩剑，当年我初领军时，曾用它斩下了不服我令的三十六名将官，我把它取名为三十六斩，今日赠予曲高，若有不服从命令者，可尽斩之，不必报我！”
“属下遵命，参见洛阳王！”
胡人酒烈，后劲大得很，曲高只觉这声浪让脑袋更加昏沉，只听得石闵把佩剑交到了他手上，之后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