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笔书网>山河英雄志 > 正文 第七章 商南马市
        徐汝愚等人在商南镇东首的松龄客栈住下,随后去设在镇后的马市挑选马匹。晋阳对荆郡用兵,对马匹私售控制很严,使得商南的马市异常活跃,马场占地五十余亩,内有千匹骏喑嘶,马场前是一座二百余亩的溜马地,看到中意的马,可以先牵出溜上一圈。

        徐汝愚想起在宛陵骑过的墨玉神骏来,将第一次差点掀下马背的经历讲给幼黎、珏儿听。珏儿咯咯笑了一阵,却担心自己也会有徐汝愚当样的遭遇,选马时紧张得很。

        珏儿看中一匹枣红色的马驹,伸手去抚马背犹如绸缎般光滑的马鬃。马驹忽的打起响鼻,珏儿骇然避到马驹后面,不料马扬后蹄,向她疾踢。所幸步云提纵术小有所成,珏儿堪堪避开,粉色襦裙上溅上污黑的泥点,分外显眼。

        珏儿粉脸气得煞白,却无可奈何,美目怒睁望着枣红马驹,一言不发,秀首斜侧着琢磨着如何去对付这性子看上去还很急躁的马驹。

        一个十五六岁的马倌迎过来,说道:“这匹牡驹叫怒红颜,倒是神骏,性子却太烈了,不大适合你这么高贵的小姐骑乘。”

        珏儿俏脸一肃,说道:“你是说我降服不了它?”马倌脸上讪然,退避到一旁也不吭声。

        珏儿说道:“我试乘一下,可好?”

        徐汝愚知她步云术小有所成,即使被烈驹甩下背去,也不会伤筋碰骨,示意马倌解下缰绳。

        珏儿翻身跃上马驹,如同一团粉红的云彩附在跃动的火焰之上。珏儿终是没有驾驭烈马的经验,虽说凭籍精妙绝伦的提纵术附在马背不被甩下,却一直驾驭不得法,降不了“怒红颜”的烈性,不一会儿,香汗淋漓、娇喘微微。

        马驹见甩不下珏儿,奋蹄向马场回冲过来,一声清烈嘶鸣如雷乍响,众马骤然骚动起来,眼见马驹冲进马场,珏儿心有不甘却不得不飘身下马,回到徐汝愚他们身边。

        马驹将珏儿甩下马背,嘶声连连,似为得意色,十多名马倌围进马场,马驹甚为狡猾,东奔西突,见只有一二个马倌挡在身前,发蹄低首冲将过去,马倌骇得滚地避开;若是中五个马倌一起围来,不断骚扰身侧系在拴马桩上的骏马,将马倌阻在身后。十多个马倌疲于奔命,却连它一根鬃毛也没摸着,反倒有几人被它冲得鼻青眼肿。

        珏儿刚刚还生气来着,现在见它这般聪明,觉得自己眼光甚佳,得意洋洋又要上前去控驭它。

        幼黎一把将她拉住,说道:“呆在这儿,正好看看人家怎么控马的。”

        马驹似乎戏耍够了众马倌,清啸一声,陡然跃起二丈余高,从三名挡在身前的马倌头顶越过,发力向马场西门冲去。徐汝愚离之甚远,若要出手,势必要显露惊世骇俗的步云术。

        正值徐汝愚犹豫间,一人奇快绝伦犹如影迹的从马场西门人群中疾掠而去,伸手抡在马驹颈项,顺势一掼,将马驹前冲如潮的巨力一齐御到左侧。马驹不觉猝不及防,马身侧倒下来,然而此马却是神骏非常,就在触地之际,马身左旋,将失控巨力转为侧旋之力,重新稳住躯体。

        那人却乘这千钧一发之际,纵身跃上马背,捞起缰绳向上用力一提;马驹吃痛骤然顿住冲势,仰天长嘶不止。

        人群顿时暴发轰然喝彩,即为马之神骏,也为骑手神乎其神的精湛骑术。

        待骑手驭着那匹枣红色的马驹来到徐汝愚等人跟前,轻轻跃下马来,微笑说道:“没想在这里又跟你们相逢。”

        骑手正是在怀来与长寿两次相遇眉间长痣的少年。

        徐汝愚打了个哈哈,道:“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骑手说道:“在下豫南许端国,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徐汝愚看见那日儒生也向这处走来,指着珏儿道:“这位姑娘名唤江珏儿,我等俱是她家的门客,姓名不足道也。”

        儒生唤道:“七郎,枣子怎么就脱缰了?”

        珏儿欢喜道:“原来它还叫‘枣子’啊,比‘怒红颜’好听多了。”

        许端国见儒生过来,忙将他介绍给珏儿等人:“这是我堂兄许伯英。三郎,这是江珏儿姑娘和他的家人。”

        许伯英上前作揖行礼,一双俊目停在徐汝愚的脸上,说道:“兄台也是去豫南府?”

        徐汝愚见他能察言观色根据珏儿、幼黎等人对自己的态度,揣度自己的身份,暗中称许,还以揖礼道:“我等飘零江湖,居无定处,实如孤叶顺风,在乱世中辗转,寻不着世外桃源。流连商南镇三数日,还未决定欲行往何处呢?”

        许伯英叹道:“桃源哪能世外求?就像这商阜林立、三郡通达的商南镇,内中也是暗流汹涌,各家势力渗透其中,反倒是商南的本地世家,南阳符家的次宗符贤的势力却弱。”

        徐汝愚心想:商南是南阳最重要水陆交衢重地,其地形之要远胜于东南五十余里处的隆中城,必然是各家势力争夺之所,怎会平静得了?晋阳霍家控制此处,便能确保丹江、广汉渠两条水陆的安全;汾阳荀家控制此处,顺丹江而上直指怀来府武功邑,顺广汉渠而上,直指谷城府长寿邑,从而在与晋阳的战略对峙上占据绝对优势。与荀家、霍家相邻的世家势力莫不希望商南局势越是混乱复杂越好,从而可以牵制两家实力于此,而三郡颇具实力的商会马帮却是希望能在此处和气生财。

        叔孙方吾暗中传声过来:“许端国、许伯英豫南马帮的子弟,许伯英是韩楚小六俊之一。”

        汾郡、晋阳郡、永宁郡属韩楚故郡,近年在三郡崛起六名青年俊杰,江津易华熙、怀来霍青桐、豫南许伯英、济宁荀藩、清河沈约、谷城张仕。天下人追慕当年天下“六俊”雅事,称他们为“韩楚小六俊”。

        徐汝愚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晓得了,对徐伯英说道:“初至商南,见此处相处溶溶,心生向往,原想多住些时日,既然兄台提醒,我们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许端国说道:“莫听三郎骇人听闻,虽说此处各家势力纠结,正是如此,反使此处不易生出事非来。”

        徐汝愚“哦”然一声,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这我就不明白了,许兄弟能否解释一二。”

        许端国道:“霍家对荆郡用兵、荀家亦在襄州集结重兵,准备侵入青州,荀、霍两家最是希望商南维持现状,此处以这两家势力最大,他们若是结盟维持商南现状,商南就乱不了。”

        徐汝愚恍然大悟状,拱拱手,说道:“多谢许兄弟提醒,我等可以放心多住几日。”也不理许伯英满生狐疑的目光,向珏儿说道:“珏儿小姐,我们在此处都停留几日可好?”

        珏儿美眸流波的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看向正向此处奔来一名马倌说道:“这枣红驹售多少金?”

        许端国说道:“珏儿姑娘若是喜欢,骑去就是。”

        珏儿说道:“你是马场主人?”

        许端国说道:“算不上,但这匹马我倒能做主送于珏儿姑娘。”

        珏儿说道:“我平白收你的礼做什么,究竟售金多少?”

        许伯英回道:“枣子本不欲出售,既然珏儿姑娘看中它,作价四百金,你看如何?”

        珏儿“啊”的一声,退到幼黎身边,丝毫不掩饰脸上失望的神色。

        许端国急道:“三郎跟你开玩笑呢,这匹马哪值四百金,珏儿姑娘若出二十金,便可骑走。”

        珏儿摇摇头,拉着幼黎小声说道:“我们去挑其它的马吧。”

        徐汝愚暗笑不已,但看到珏儿如此看中此马,却也无可奈何。普通作为畜力的马匹价值在五金至十金之间,川马、滇马可用作战马的甚少,自从呼兰草原被图图人霸占之后,中原优良战马主要来源于冀北、渤海等地,优良战马均值百金以上,并且数量稀少。枣红驹虽未长成,但是颈下旋毛如乳,初显千里神骏之姿,千金难买,许端国说只值二十金,显是受珏儿所惑。

        徐汝愚低头附在幼黎耳侧,轻声说道:“你若露出真容来,这位许大场主岂不是要倒贴几百金才肯出售此马?”

        幼黎轻轻一捏他的腰肌,嗔道:“你走得不是比这马儿还快,我若累了,让你背就是。”见徐汝愚笑盈盈的望来,颊生红晕,含情脉脉与之相望,随即耐不得心中荡漾的情意,娇羞的低下头,任由徐汝愚牵着向马场中走去。

        许端国在后面小声的埋怨许伯英,徐汝愚感官通玄,听了又复述给幼黎听,惹得幼黎暗笑不已,附在徐汝愚耳边说道:“你既然不愿将珏儿收入房中,那就得给她寻个好男儿不要委屈她才行。豫南乃是非之所,非久处之地,不然身后两人俱是不错的选择。”

        徐汝愚说道:“徐伯英未必对珏儿有意啊。”

        幼黎道:“你自己对感情这事也不甚明白,怎能看出他来?他只是为人谨慎,深谙掩饰之道。”

        徐汝愚选了一匹青骝杂色马,江幼黎选了一匹小青马,叔孙方吾夫妇也各自选了马匹,惟有珏儿心中终是撇不下那匹枣红驹,选马之时也是无精打采,最后也没看到中意的马,懒洋洋的说道:“算了,我还是跟幼黎姐合乘一匹马吧。”

        徐汝愚五人之中只有江幼黎、珏儿不谙马术,但选购的都是性情温顺的滇马,体格不大,机敏灵巧,甚好驾驭,在徐汝愚与叔孙氏的指导下,江幼黎、珏儿半日时间已能在溜马地里骑乘如飞。

        珏儿玩得兴起,心中十分依恋枣红驹,又向许端国借来牵到溜马场上。

        马场少有女客,马客都围过来看希罕。

        珏儿学了半天骑术,此时如云附在马背,小心翼翼去控驭枣红驹的烈性,但又不敢用力太猛,怕伤着马儿,不一会儿,又是香汗淋漓,脸如红潮,却愈加显得娇媚动人,场外看客中不时为珏儿显露出精妙绝伦的轻身术暴出阵阵喝彩。

        幼黎摘下缀在螺髻上淡金色的蜓翼步摇发饰,交于徐汝愚手上,说道:“此物或许可值千金,你与许端国换此马,应亏不了他多少。”

        徐汝愚看着步摇下坠着的两粒形如泪珠的翡翠,如云玉纹流转不绝,使得玉泽温润蕴敛,步摇金翅薄如蝉翼,风过微微振动,宛若生焉。

        徐汝愚神色微黯,说道:“委屈你了。”

        幼黎婉然一笑,含有羞意的柔声道:“良人青葛,丑妇拙荆。”

        徐汝愚旋去即回,幼黎见他与徐端国未曾交涉几句,脸上露出征询的神情。徐汝愚哂然一笑,亮出买马契书,说道:“就是给他一根枯枝,他也乐意换下。”

        正在此时,一声唿哨声起,随即一匹黑骏驰入溜马地,向珏儿所驭的枣红驹追去,一个青衫客从黑骏腹下翻上现身马背,探掌虚击枣红驹后股。

        珏儿正渐渐驯服枣红驹的性子,未曾料得身后生出变故。枣红驹骤然吃痛,人立而起,珏儿惊而不乱,抛飞之际,左足轻点马脊,轻盈盈的飘落在地。见枣红驹吃痛长嘶不已,心中一痛,怒视着扰马之人,提息扬掌便要攻上。

        徐汝愚怕她盛怒动手吃亏,也顾不得隐藏实力,一个轻纵,身影流掠,如在虚空中行过一般,让人生出如遭梦幻的感觉。未待众人察觉,只见黑骏厉啸一声,轰然倒地,马背上的青衫骑手一脸惊惧的站在那里,蒙了一脸灰尘,也不知擦拭。

        黑骏挣扎了几下,站了起来,似无大碍,只是神色委顿,不复刚驰入场时的神骏。方知徐汝愚适才并未痛下辣手,只是顺势只黑骏掼倒在地。

        许端国随即赶到场中,厉声喝斥:“罗虬,你惊忧我马场的主顾,生的是什么心思?”

        罗虬呆立当场,脑海回顾刚刚一幕:沛然强横的气势瞬息像狂潮罩来,令自己生不出一丝抵抗的念头,他似乎不需滞形转息,身形未至,从虚空中直接探出一掌,切在马颈之上,让自己生出一切俱会毁灭这一掌的绝望感觉。

        罗虬面无血色的注视徐汝愚,虽然身后门客正在不断靠近中,但是他知道:身前此人若是执意取自己的性命,在场的众人谁也阻止不了。

        徐汝愚将珏儿护在身后,剑眉轻挑,淡淡说道:“我们虽是平民,却也不是随意可以冒犯的,你走吧。”

        许伯英乍见徐汝愚惊泣鬼神的身手,当场骇立在那处,想了半天也未想出他的身份来。提纵术更是闻所未闻,徐汝愚施展出来的步云术与珏儿判若云泥,珏儿轻盈的身姿已让人叫绝,徐汝愚施展出来,只能用神鬼莫测才能形容。既然不是成名的高手,那极有可能是世家培养的隐密高手,许伯英暗忖:他们一路追踪至此,究竟是何意,难道世家觉察出伏牛山上的异常?

        想到这里,许伯英背胛冷汗潺潺渗出。徐汝愚这时正掉头有意无间的向他看去,许伯英心神一震,慌忙避开他的眼神。

        许端国面有歉意的说道:“罗虬是丹江漕帮二当家罗荣成的幼子,丹江漕帮得到霍家支持,在商南设堂口,由罗荣成主持,实则是霍家势力在商南的一支。”

        徐汝愚问道:“商南镇有几家势力倾向怀来霍家?”徐汝愚想到不能立即离开商南镇,若是被霍青桐查觉他们避到这里,与霍家的冲突在所难免,未雨绸缪,多了解一点对方的情况以防不备。

        许国端说道:“此处不是详谈之所,兄台若是不介意,可随小弟去远菊楼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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