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梦
文.书秋
“需要花种吗？”
披着斗篷的老妇人用枯枝般的手拨弄着掌心里的花种，“有百合花的，蝴蝶兰的，牵牛花的……”
王乔抬眼看了老妇人一眼，迎上她那幽深漆黑的眼眸。
突然，老妇人收起手，轻轻凑到王乔耳边，幽幽的说了一句，“黄泉上的彼岸花种也有。”
“有可以救人的花种吗？”王乔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那老妇人顿了顿，点了点头。斗篷下的脸上露出一副诡异的笑。
高考结束之后，王桐每天都呆在房间里打游戏，直到高考落榜，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大学可上。自那以后，家人的埋怨每天都围绕在他耳边，女朋友李杨也因此离他而去……喧哗，孤独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各种情绪碰撞，摩擦，爆发。
王桐再也忍受不了，冲出家门，迎上急驶的货车，被死神拉入怀抱。
“呼。”王桐猛的从梦中惊醒。
眼前还是自己熟悉的房间，早晨的一缕阳光抓住窗帘的一丝缝隙闯入房间，带来温暖。王桐一把抓过桌子上不断闪烁着指示灯的手机，是姐姐王乔发来的祝贺短信。
“恭喜弟弟，取得好成绩，考上S大学。”
姐姐的祝福将王桐从梦境拉回现实，高考成绩前些天就出来了，成绩并不像他梦中那样悲壮惨烈，反之则是惹人狂喜，考上了重点大学。
突然王桐猛的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翻手机列表，看见自己的女朋友李杨还一如既往的亮着头像，心里的大石头顿时就放下了。
于是王桐将自己的梦随便叙述了一下发了说说，便起床洗漱了。
“小桐，你姐姐今天说要回来给你庆祝呢。”王妈喜洋洋地收拾着屋子，“我看了你的高考成绩，跟你姐姐一个大学，都是重点。哈哈可算能和邻居们炫耀炫耀了。”
王桐附和着母亲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姐姐啊。”王桐眼神暗了暗。
王桐有个优秀的姐姐叫王乔。两人小时候在一起调皮捣蛋，倒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只是随着姐弟俩年龄的增长，王乔的学习能力越来越优秀，超出同龄人一大截，把弟弟王桐甩在身后。
当其他孩子都还在坑坑巴巴地背着课文，王乔已经能熟练的背下唐诗三百首。当其他孩子都还在父母的打骂下拖拖拉拉的走路，王乔的行为举止已然如一个小大人的模样。不过王桐就不一样了，上能掀房揭瓦，下能掘地三尺。顽劣，调皮，活脱脱的一个捣蛋大王。王妈总是抱怨为什么都是她自己生的孩子，却成了两个不同的模样?
王桐一直被姐姐优秀的光芒笼罩，活在阳光下的阴影中。他讨厌，嫉妒。他曾经也向王乔学习，想变得和王乔一样优秀。于是他学着王乔画画，但是王乔画画成了才艺，他画画却被说是不务正业。
王乔却对王桐的厌恶毫无察觉，依旧悉心指导他功课，好事总要与他分享，坏事也会挺身而出挡在他面前。
但王乔越是这样百般对他好，他对她越是提不起好感。
半晌过后，清脆的门铃声响起。王乔踏着门铃声进来，满脸笑容给王桐带来祝福:“桐桐恭喜啊，哪天我带你去看看新学校啊。”
“谢谢姐。”王桐客气地应答，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都说了不要叫我桐桐。”
王乔笑着耸耸肩，也没说什么。
“妈，别忙了，我们下馆子去，我请客。”
楼下饭馆。
“小桐你想好大学走什么专业了吗？”
“还没。”
“大学专业很重要，关系到你以后的就业。好专业就能找到好工作。”
“……”
王桐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王乔说。
其实王桐早就想好了自己想做的专业，只不过那个专业很冷门，将来毕业不好找工作，于是也没和王乔提起过。
王乔当初以优异的成绩进入S大学，听从了旁人的建议，自然而然的选修热门的金融专业。如今小有所成，专业成绩也是经常被教授挂在嘴边，赞赏有加。
但是王桐瞧不起她。
王乔是喜欢设计的，当时选金融是被逼无奈，王桐不想像他姐姐一样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小桐，下午看电影去吗？”
“我下午还有事。”王桐头也不抬。
“哦，那好吧。”王乔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却又蒙上一层灰色。
“新电影《梦中镜》，很火的……”王乔小声嘟囔。
王桐把母亲和姐姐送回家后，就出了门，拨通那个他期待已久的号码。
“喂，杨杨。看电影吗？特别火的那个电影，《梦中镜》。”
……
电影院里，人头攒动。荧幕闪烁着的光映出人们一张张泪流不止的脸。
影片中，女主为了瘫痪的弟弟，用余下的生命与造梦者做了一个交换，换得弟弟在一个美丽的梦境中安详的离去。
女主对弟弟无私的爱催出了观众的泪水，但是坐在影院最后一排角落里的王乔却在两行泪中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电影在女主弟弟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中结束。
从电影院走出来以后已经将近黄昏，残阳照在水泥路上，恍然如血。
李杨挂着王桐的胳膊走出影院:“桐桐，你觉得电影怎么样？”
王桐笑着看了看泪痕还未消逝的李杨，揉揉她的头说:“还可以，他姐姐真伟大。”
李杨歪头想了想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乔姐姐也会那样做呢？”
“我不会让自己瘫痪。”
“我是说如果？”
王桐有些恼怒，夕阳照的他脸颊发红:“没有如果，我不会瘫痪，也轮不到她来奉献伟大的感情给我看！”
李杨被王桐吓了一吓，撒开王桐的胳膊，小声嘟囔:“乔姐姐那么在意你，她一定会的……”
王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有些暴躁的心情，揉了揉李杨的脑袋说:“不要在跟我提她了，好吗？”
“嗯。”
王桐的恼怒，李杨的惊诧都融在血一样的残阳中，碰撞，散开，逝去。
他把李杨送回家后，独自去了河边。夏夜的清风由河面吹来，安抚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叮咚。”一声清脆的手机消息提示音从王桐的裤兜里响起，王桐划开手机，发现是有人在他早上的那条说说下留了言。
“这可不像是梦啊。”
这人他不认识，王桐也不明白这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为何要这样跟他留言。不像是开玩笑，但是却又显得那么荒唐。
王桐心里暗骂一句，便将手机放回去，心里一片空白。
“高考结束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王桐心里想。
王乔回来后没几天便回了学校。王桐不想和姐姐王乔打照面，便将去学校的时间往后推了推。
一个人去往异乡的旅途很孤独。去年王乔来的时候，全家齐出动，送王乔来S市。一家人打着送王乔上学的旗号在S市好好玩了一番，火车将一家人的欢笑声从X市送到S市。
如今相似的车厢，同是靠窗的座位，却是少了那么些人，少了以往的笑声。
王桐就在王乔帮他租好的公寓住了下来，公寓的邻居叫何以煜，和王桐一样也是个大学生。他很热情的帮王桐收拾屋子，两人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总算来个人陪陪我了。我听说咱们楼上住着一个长得像巫婆的老婆婆，我有天下午从学校回来拿东西正好被我碰见了。她就背对着我站在这间屋子前，听到动静撇头看了我一眼便上楼了。”何以煜说着还指了指屋子门口。
“这间屋子前?”王桐疑惑道。
“对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不过那天是黄昏，光从楼道的窗户照到她身上，只能看见她的轮廓。”
“戚。”王桐听了不以为然，猛地拍了一下何以煜，笑道:“眼花了吧你。”
何以煜一把推开王桐说:“我眼2.0，视力好着呢。我一会儿还有课，自己玩去吧，晚上楼下大排档。”
何以煜离开后，王桐往床上一躺，思索着以后怎么学习，怎么生活，怎么活得比姐姐优秀。突然，手机的来电铃声打断了王桐的思索，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姐姐”，便越发觉得这铃声刺耳，仿佛下一秒就能冲破耳膜。
“喂?”
“小桐啊，你已经搬进去了吧?晚上一起吃一顿吧？”
“不了，我约了人的。”
手机那头沉默片刻，道:“哦。那好吧，有时间的话你联系我，我们再聚。有什么不适应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那……”王乔还没说完，手机那边就传来“嘟嘟”的响声。王乔叹了口气，呆呆的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号码，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机自动黑屏。王乔挂着满足的笑意的脸倏地映在黑屏的手机上。
“就让这个梦长些吧。”
进入S大学以后，王桐才发现王乔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爱好，她选择了自学设计。虽说是自学，但她的水平也是高于一般设计系的学生，在设计系也是小有名气。
而王桐则凭着儿时跟着姐姐学习美术的基础和自身的设计天赋，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也成了老师口中的高材生。设计的作品极具创新，同时又具有个人特色。王桐抓住机会，拿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奖杯，参与了多项设计工作，赢得了无数好评。取得如此成功的王桐在再三思量下，终于决定推出自己的设计品牌。
回到小出租屋内，王桐终于再次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杨杨，我终于推出了自己的设计品牌！”王桐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开心的像个小孩子。
“哇，恭喜呢。我猜我大概是第一个与你分享这份喜悦的幸运儿吧？”
“哈哈是的，我亲爱的李小姐。”
“乔姐姐知道吗？”
“什么?”
“乔姐姐一定帮了你很大的忙，不应该告诉她吗？”
电话那头沉默。
李杨没有注意，继续开心地说:“我也好想要这么优秀的姐姐啊。”
“咳…这个机会是我自己争取的。”
“啊？桐桐对不起，那个我没想到……”
“哈没关系的。”王桐显然不想让李杨感觉到自己的另一种情绪。
“我这次给你打电话就是想邀请你来观看我的品牌服装的走秀的。”
“嗯，没问题。到时候见。”
“嗯。”
通话结束。
一天的忙碌和疲劳容不得他再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王桐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走秀开办的前几天，王桐每天都忙着走秀的制作工作，早出晚归，参加各种应酬，忙碌与奉承和虚荣之间。终于，出租屋装不下王桐的疲劳和欲望。他准备搬家。
周末一大早，王桐便叫来搬家公司收拾行李。各种物品堆放，碰撞，丢弃，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吵的何以煜从回笼觉中醒来，冲到王桐家门前。
“喂，你小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王桐看了他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睡。怎么?还逼着我睡啊？”
“你干嘛呢？”
“搬家。”
“搬家也不跟你兄弟说一声。”何以煜说着就冲上前去想拽住王桐，王桐一下子反应过来拦住何以煜要伸过来的胳膊。
“晚上请你吃饭，咱们慢慢说。”
何以煜撒开王桐的手，说:“楼下大排档。”
“你小子行啊你，一声不响就发展成知名人物。”
何以煜的话里充满羡慕，王桐也只好礼貌的笑笑。
何以煜和王桐其实都是S大学的学生，反观于王桐的顺利，何以煜的求学之路充满坎坷。同样的一副设计作品，何以煜总要耗费比别人多的多的时间去完成。按照课堂教授教的知识和方法设计出的作品总被人嘲笑没创意，好不容易突破一次又被教授批评不符合授课内容。
“老实交代，你姐姐一定帮了你不少吧。”
何以煜握着啤酒瓶，脸颊在啤酒的催化下变得通红，却又不失严肃地说道。
此时的王桐也是喝的晕晕乎乎的，但是一听到这句话，心里猛的一颤，答道:“没有，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哈，设计系哪有那么容易。明眼人都知道干这行想要出人头地就要靠关系。别看你姐姐才大二，人脉可广着呢，据说都找到设计圈有名的大佬做男朋友了。”
何以煜笑笑，仰头喝起啤酒。
“我说了没有。”王桐有些恼怒。
何以煜看了一眼王桐，也没说什么，继续自顾自的吃着。
半晌沉默后，何以煜又疑神疑鬼的，凑到王桐耳边悄悄说道:“不过还听说……你姐姐被人绿了……”
王桐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喝多了吧你。”
那晚过后，王桐还是决定要给王乔打个电话。
不过这次出乎意料的是，王乔手机关机。
从小出租屋搬到大豪宅以后，王桐忙的整日不着家。
李杨提前一天就到了S市，说是想提前看看。
“乔姐姐呢？”
“打她手机没打通，可能在忙别的事。不过秀场她应该是会来的。”
王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肯定王乔一定会来。
万众瞩目的走秀终于开始了。轻缓的音乐与光彩陆离的舞台灯光融合，衬出模特的风范，彰显出服装的风格魅力。台下观众端坐，仅凭舞台上的灯光，谁也看不清谁，王桐和李杨也没有找到王乔。
走秀在一片掌声中结束，观众散去，前辈和领导却走向王桐，向王桐表示无尽的赞赏。这时台下灯光亮起，每个人的面庞都可以看的很清，但还是没有王乔。
王桐把领导和前辈都送走之后，来到后台，看到正在后台打着电话来回踱步的李杨。放下手机后是满脸的焦急，看到王桐便一下子抓住他，仿佛抓住了救星一样。
“乔姐姐不见了。”
“她……只是没来看走秀。”
“是我知道。可是……可是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我都打好几个了。”
李杨仰头看着王桐，急得快要哭出来。
王桐安慰到说:“别急别急，我们先回家，明天就去找我姐姐好不好?”
李杨放开王桐，点了点头。随即问到:“乔姐姐住在哪里？”
“姐姐……住在……哪里？”王桐问自己，拼命想让自己记起姐姐的住址。
可是却并没有什么用。
王桐也不知道。来到S市后他就理所当然的住进了姐姐帮忙租的房子，什么也没有问。甚至连饭都没在一起吃过，甚至还没见过她。
“明天我去找，我们先回家。”
“好吧。”
隔天早上，李杨接到公司的紧急通知，就立马坐上了回X市的火车，临走之前，还嘱咐王桐找到王乔以后一定要跟她说。
王桐只是应了一声，便带着一丝丝失落回到了那座豪宅。
走秀圆满结束后，王桐竟然感觉不到愉悦。是因为王乔没有来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意王乔?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的那次体检，王桐无意中从血型中得知了他和王乔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和这个家就没有关系，他只是顶着这个家加给他的名字活着的。
从那以后，王桐做什么事都要与王乔暗暗较劲，做什么事都想着如何瞒着王乔。
原来十二年前就这么在意了。
忽然一瞬间，王桐感到这个豪宅那么空荡，没有了王乔，自己如此的孤独落寞。
“要去找她吗？”王桐在心里问自己。
“去吧，反正走秀结束也没那么忙了。”
王桐来到出租屋前，已是黄昏之时。残阳透过破旧的窗子，映出门前一个佝偻的身影。
“是谁?”
王桐走上前去，发现这人披着黑色斗篷，佝偻着身子，看不清脸。
出于礼貌，王桐问道:“请问您是这间出租屋的房主吗？”
那人闻声转身，整个人融入从窗口挤进来的光芒中。阳光照着那人，看不清脸。王桐只能看到苍白的发丝从斗篷中散出，被阳光赋予独特的光芒。
“小子，我想你该离开了。”
那人像是个老婆婆，说话的声音沙哑又带着苍凉。
“离开?离开哪里？去哪里?”
“离开这个梦境，回到现实，回到你原来的生活。”
王桐猛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白色墙壁，自己身上穿着的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倒是把旁边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快！快！十二号床病人醒了！”
病人?
……
“原来那场车祸是真的啊，我被撞成了植物人。”接受过医生检查的王桐倚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夕阳，自嘲般笑了笑。
“你他妈骗谁呢！把我带回去！把我带回现实！”
王桐对着那个披着斗篷的老婆婆发怒，他才不信这老婆婆的鬼话，他要回到“现实”，回到那个梦想成真的“现实”。
“那是梦。”
“你胡说！”
“你姐姐王乔为了救你，在我这里买了梦的种子。”
“王乔，王乔，王乔。每个人都在跟我提她！我凭自己的努力取得设计师的成就跟她什么关系?！为什么我的成功总要被别人质疑?为什么我的成功她也要强?为什么我的人生要有她?她根本就不是我姐姐啊！”
老婆婆看了一眼歇斯底里的王桐，继续说道:“那丫头用了余下的寿命跟我换的种子用在了你身上，你自然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
“那个梦就是。”